天地寂寞,唯大雪無聲,在那地上積下白霜,遠處似還有梅花的香氣,隨風湧入鼻端。
來不及仔細賞玩這雪景,阿熹飛快地閃身掠出石門,身形遁去外頭,片刻之後,他復又現身於門旁,躬身稟道:“主公,外頭無人。”
莫不離點了點頭,沒說話,那廂賀雲嘯卻是上前一步,低聲道:“要不要屬下去看看?”
莫不離掃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有著完全不加掩飾的冷淡。
賀雲嘯的神情暗了暗,垂下頭,退去了一旁。
自從他匆匆逃離大都之後,他便發覺,莫不離對他的態度,已經不再如以往那樣地尊敬了。
賀雲嘯低垂的臉上,泛起了一抹苦笑。
蜇伏於桓氏十餘年,那委實是一段太過漫長的歲月,漫長到他已然想不起,當年那豪情萬丈的時日,到底是真還是夢。
當他顫抖著雙腿、惶惶不可終日般逃離大都之時,他已然忘卻了他從前的模樣,亦忘卻了從前的豪勇與鬥志。
這十餘年的安樂日子,他從最初的心氣難平,到後來的安之若素,再到後來的耽於享樂,這過程似乎是很長的,卻又像是很短,一眨眼間,便是十年。
他不能不承認,有許多時候,他是打從心底裡喜歡這樣的日子的,沒有爭鬥廝殺,更不必提心吊膽地四處逃命。
他在桓府的地位不算高,卻也不低,府中僕役見了他,也要敬稱一聲“先生”,就算偶爾要外出執行些任務,那也遠不是要割頭換命才能完成的。
歲月安穩。
如此簡單的四字,在追隨先王之時,他不曾感受過,而在敵對方的桓家,他卻偏偏感受到了。
他想,他是有點貪戀著這樣的感覺的。
在心底最深處,他甚至隱隱希望著,莫不離用到他的那一日,永遠不要到來。
第1025章 如稚子
驀地,肩膀上被人重重一拍,賀雲嘯猛地抬起頭,便迎上了水宗那雙翠綠的眼眸。
“一時而已,為兄信得過你。”那雙平素總是顯得有些妖冶的翠眸深處,流轉著深切的信任與無比的鄭重。
望著那雙翡翠般的眼眸,賀雲嘯忽覺喉頭髮緊,眼眶微熱,開口時,語聲竟在打著顫:“水寒兄……”
只說了這三個字,他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喉頭一陣哽塞。
他知道他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
在察覺到事情不對的那一刻,他膽怯了。
多年來安逸的生活,讓他在那個瞬間失去了勇氣,只想遠遠地離開,甚至不敢及時給主公報信。
自來到上京之後,他無一日不悔恨,也無一不惶惑。
他害怕,害怕那個膽怯的自己。
他沒想到,到了最後,這個一向與他不大對盤的蕭水寒,卻成了唯一信任他的人。
肩膀上再度傳來了重重的一拍,賀雲嘯轉首看去,便見蕭水寒將手中長劍連鞘向肩上一橫,灑然而笑:“莫思舊事,往前看罷。雲兄是怎樣的人,我蕭水寒從來知曉。”
縱然語聲怪異,縱然仍舊是一副很不合時宜的調笑模樣,可卻又有種骨子裡的從容逍遙,語中竟有大自在。
賀雲嘯面上的肌肉顫了顫,目中驀地煥發出了異樣的神采,重重頓首:“蕭兄說得對,吾,當往前看。”
二人相視,各自一笑。
一時間,萬丈豪情忽又重回心底,縱使眼前秘徑幽深,可賀雲嘯卻分明覺出了縱馬馳騁、橫刀長嘯的那份激昂。
“走罷。”一旁傳來阿烈平板的語聲。
二宗俱皆寂了笑聲、肅下容色,雙雙護在莫不離的左右,一行人快速地邁出了石門。
雪下得極大,如雨線般相連成幕,遠山被大雪掩去,已然視之不清。
莫不離停下腳步,往四下看了看。
斷垣之外、石舍之後,堆積著大塊巨石,原本白色的石塊,在經年累月的風雨侵襲之下,已然變成了淡淡的灰,上面佈滿了深青色的苔痕。
“此處,仍舊如初。”他感慨地嘆了一聲,口中撥出的熱氣在大雪中飛快地散去。
蕭水寒與賀雲嘯警惕地環視四周,其餘人等亦皆滿臉戒備,唯有阿烈,目中湧出了濃濃的哀涼。
“的確還和當初一樣。”他上前一步,微俯著身子,在一塊巨石上拍了拍,復又將手掌撫向了其中的一片斷痕,語聲感慨:“當年狄師以一人之力,生生扛住了千軍萬馬,此斷石,猶有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