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龜,而羅素的說法不太正確。烏龜說當然不太符合主流科學,在哲學史、數學史及文學史上都佔據重要地位的羅素先生,興致勃勃地開始和老太太探討宇宙是不是烏龜家族。他並沒有以現在的時髦作法,對這個老太太怒喝一聲:愚民!瘋狗!*!然後在觀眾的掌聲中以漂亮的科學背影退場。
一個寫普及性文章的人,應該像羅素一樣,平靜面對所有的疑問,哪怕其毫無知識含量。這種做法才合乎邏輯科學:正因為他沒有知識,你的普及才有價值,如果他跟你知道得一樣多(或者比你更多),為什麼要來看你的普及文章?在現代社會分工極精細的背景下,優秀的科學家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這個問題,我不知道。”科學的進步使人謙卑,科普作者,應該也把謙卑放在第一位,因為他們最知道,在自己身後,其實有海量的更內行的專業人士,只不過,他們沒有寫文章罷了。科學松鼠會的模式,志同道合者的聚集,其實是科普比較有效的存在方式:每個人都只寫自己的專業,這既增加了文章的公信力,又避免了在所有科學議題上發言的尷尬——因為科普告訴了我們一個常識:沒有任何人知道所有種類的科學。
一個科普作者始終面臨的危機是,科普文章的可替代性太強。僅僅為了得到科學知識,可以非常方便地查問維基百科及更專業的資料庫,他為什麼要看你的科普?因為他感覺到你除了有知識,還有愛,還有同情心。這就牽扯到科普作者為誰代言的問題了,科普作者的人文關懷更是不可或缺的,要確定自己得站在弱勢群體這一邊,他們申張自己的權利、維護自己的利益、甚至推動社會的進步,都需要科學知識的幫助,也希望自己在面臨專業疑惑時,有科普作者能出來幫助他們。強勢群體不需要你的背書,在任何時間,他們都有足夠的力量將不科學的東西包裝成科學的樣子。隨便抓一個弱勢者,你都能從他身上發現諸多不文明、沒科學的印跡,用科普的名義暴打一頓,又輕鬆又愉快,每次都能技術性擊倒。但是這種文章你多寫幾篇,讀者就拋棄你,因為他覺得你不過是借了幾個科學術語自大而已,你其實並不在乎他缺乏科學知識的痛苦,你甚至希望以他無知的醜陋來襯托出你英俊的科學臉龐。
科學松鼠會具有知識,這個毫無疑問,他們也在強化愛與同情的特質。但願他們很快可以成為一隻羅素喜歡的松鼠,成為弱勢群體信任的松鼠,成為最讓人喜愛的科普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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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從松鼠開始(1)
多年以來,輾轉做過幾份雜誌的編輯,也曾替不同的報刊策劃過各種版面,其中最苦惱的一件事是找不到人去寫科學題材的文章。有時候明明出了一件震撼全球的大新聞(例如瑞士的CERN建造了可能產生微黑洞的對撞機),但就是找不到恰當的人選去談它。想必是我識人不多,有些時候,市面出了一本人人叫好的科普書,可是每個寫手聽到之後卻都搖頭擺手,避之則吉,結果顯得我們的書評版很偏食。這個情況到了某些年度好書評選的活動裡就變得更嚴重了,幾十本候選書目竟沒有一本科學書,而且各個評審都不覺得這是個問題。
五十年前,英國學者斯諾()曾經用“兩種文化”去形容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之間的鴻溝;這個有名的說法在今天的學術界早已被人批得體無完膚,大家嫌它太過粗疏。但甩開“兩種文化”的框架不管,斯諾所描述的那種現象卻是我們至今都能痛切體會得到的日常現實。不知從何時開始,一個讀書人不懂科學居然是正常的,一份書評雜誌幾個月不介紹一本科學書籍竟是不用辯解的。就算越出狹義的文化圈,我們主流媒體的科學素養也是十分貧血,在同一篇報導裡面往往出現前言不對後語的邏輯謬誤。為了省事,許多編輯記者乾脆照譯外電,對於有點技術含量的名詞則略過不理,又或者不作解釋,給人的感覺是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已經不只是念人文科學的不懂自然科學,更是大眾媒體在自然科學麵前的集體失語。
偏偏我們正處在一個科學發展史上的奇異拐點。比起五十年前,我們對世界的瞭解豐富了;比起五十年前,我們治療疾病的能力增加了;比起五十年前,科技應用對生活的影響變得更廣泛更深入了;然而,比起五十年前,社會大眾對科學與科技的懷疑卻也越來越深。這幾乎是自從啟蒙運動以來從未見過的現象,科技的進展居然與社會整體對它的不信任同時增長。本來大家懷疑甚至否定的只是昔日那種盲目的樂觀情緒;科學技術的不確定性把人類推向了高風險處境,環境的危機使全球面臨末日的恐慌,所以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