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張綺歪著頭,語氣越發天真,“教習這麼討厭我的母親,是因為你不是那樣的人麼?”
她問,陳教習否定她的母親,是不是因為他把名利看得太重,是非分得太清。
她一派天真,語氣清悅動聽,娓娓道來如同樂音。她眼神明澈,神態自然,坦然坦蕩宛如真人。
這依然是一個縱談玄學,講究天真的時代
這依然是一個辯論至理,尋求個性解脫的時代
張綺用玄學課業上學得的《莊子》,來反諷陳教習的僵硬世俗,竟是尖銳而鋒利,直刺得陳教習臉色大變。
四周安靜下來。
眾姑子齊刷刷地掉頭看向張綺。玄學雖然是一門重要課業,可她們只是一個姑子,平素學習時,都是姑且聽之,姑且忘之。她們從來想不到,張綺這個看起來乖巧怯弱的姑子,竟把玄學學得如此精通還一口就駁倒了教習
陳教習瞪大一雙渾濁的眼,氣喘吁吁地怒視著張綺,喝道:“你你……”你了一陣,他板著臉喝道:“好一個張氏阿綺,好一張利嘴”
張綺依然歪著頭,一派天真地看著他,見陳教習惱得話都說不完整了,她眨了眨眼,脆嫩嫩地說道:“教習為什麼生氣?你無端端辱罵阿綺的生母,阿綺都沒有生氣呢,教習為什麼會生氣?”
這是諷刺陳教習心胸狹小
“你”陳教習中指指著張綺,氣得橫眉怒目,鬍子亂飛,整個人噎得轉不過氣來,卻辯駁不了。
各大家族的譜牒源遠流長,張氏家族更是如此。他畢生精力都用在其上,雖然知道普世之士都念唱玄學,可他哪裡會?
真正要論所學博雜,他還真比不過張綺
張綺站在後面,見到陳教習氣得臉紅耳赤,搖搖晃晃,嚇得縮了縮頭。她吐了吐丁香舌,自言自語道:“慘了,要是氣壞了阿翁,豈不是大慘?”
這話聲音依然不低,依然被陳教習聽入耳中。見他搖搖欲墜的,張綺一縮頭,連忙躡手躡腳地跑向門外,轉眼便消失在課堂裡。
直到張綺逃出老遠,陳教習才回過神來。他對上一堂好奇地盯著自己的姑子,對上侯在門外偷聽著的婢僕,突然記起,這學堂裡發生的事,總是會很快傳出去。
同樣,張綺剛才的那番話,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傳播出去
舉世都信玄學,她的話,會讓自己成為世人笑柄
騰地一下,他的老臉再次漲得通紅
張綺一溜出學堂,整個人便是一鬆。她跑到一側花園裡的池塘邊,在假山旁蹲下,吐了吐舌頭,悄悄想道:我正想一步步顯出自己的才名呢,你這倔老頭子就自己撞上來了
哼,一個個都拿母親羞辱我唾罵我。我雖然也以母親為恥,可萬萬不能讓你們白白罵了去想到這裡,她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
張綺知道,各大權貴高官府中,也有一些或私奔或再嫁過的貴婦人。這些貴婦人一旦聽到她此番言論,也會對她另眼相看。
張綺沒有躲多久,因為第二堂課是袁教習所授,於是時辰一到,她便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回到學堂中。
這一次,她進來時,眾姑子都回過頭盯視而來。
張綺低著頭,乖巧地來到自己的几案旁。
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人嗡嗡聲稍止。
不一會,袁教習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上次的仕女圖,你們可有畫好?”
眾姑子嬌嬌地應道:“畫好了。”
“好,都擺在几上。”
張綺低著頭,也把自己的畫作擺在几上。
一陣腳步聲傳來。
袁教習慢騰騰地挨個看來。在經過張綺時,他只是瞟了一眼,便轉向另外一個姑子。
見他毫不停留,張綺失望無比
……看來那兩張上古琴譜的誘惑還不夠大。
在她的失望和胡思亂想中,一堂課業很快便結束了。
張綺轉身走回。
回到院落裡,她抱著枕頭倒塌便睡。也不知是倦了還是怎麼的,這一睡便是一個半時辰過去了。
一陣腳步聲蹬蹬蹬地傳來。轉眼砰地一聲,阿綠衝入了她的寢房。
在幾婢好奇地望來時,阿綠手忙腳亂地把房門帶上,再衝到張綺身邊,小小聲地說道:“阿綺,阿綺?”
張綺懶洋洋地睜開眼,“怎麼啦?”
“阿綺,你好懶呢,怎麼還睡得著?那些婢女們都在說你呢,她們說你頂撞了陳教習,還說主母肯定會責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