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在案頭,當時先生才二十出頭,一旁的母親看到兒子有著異稟的樣子,不知如何是好,母親的擔憂就是整日整夜紡花織布陪伴兒子,遠來先生讀醫書十年,不出戶庭,與外斷絕交接,有時母親常看到兒子拿著縫衣服的針在自己的身上扎來戳去,滿是血痕。
晚清時什集鎮的隅首,有家生藥鋪名保和堂,坐診的是來自曹州府考棚街五十壯年的李思白,李思白醫道高明,遠來先生就時常到生藥鋪陪著李思白品茗聊天,偷學醫術,其時李思白並不知道遠來先生絕了功名,遠來先生一來,兩人就在茶香裡圍棋對弈。
一天,保和堂有人用擔架抬來一個神智昏迷的產婦就診。李思白醫師把脈後,覺得產婦命懸一絲,怕壞了自己的聲名,就推脫另請高明。遠來先生紋枰之上正沉思下棋,但稍稍用眼睛的餘光偷眼一覬,知道產婦因為臨產,胎兒不能轉胞,是疼痛難忍得昏厥過去不省人事。於是,遠來先生把執在手中的熒白的圍棋子放下說,把產婦的簪子取下,大家看遠來先生把簪子在產婦的臍下三寸處倏地一刺,就著人馬上抬回家去等待訊息。產婦到家,新生兒果然涕泣而下。醫師李思白很是訝異,這才知曉遠來先生醫道功夫之深,過了三年,李思白把保和堂送與遠來先生,分文不取。由是,遠來先生的聲名,從曹州府城牆以北到黃河灘以南的街衢城鎮鄉間田野的舌間傳誦不已。
二
遠來先生美姿容,父親說起來像白頭宮女說玄宗朝的仙人,遠來先生年長我父親五十歲,因是同姓本家,和我父親一個輩分,我母親說起遠來先生,也是一口一個“石遠來”,口裡透出親暱。
遠來先生有私塾國學的底子,且下過功夫見過世面,父親說,遠來先生一年四季手裡拿著把扇子,舉止做派都如舞臺上的名士,因為國學底子,就在閒暇時候,搖著腦袋朗誦古詩詞。遠來先生的藥房別是風味,簷前種老梅一樹,花時香雪霏拂藥櫃几榻;遠處則植梧桐二株,巨竹十數竿。晨夕洗桐拭竹,秀色可餐。入藥房小院者,疑非人境。遠來先生常穿一套飄飄的白綢子褲褂,用小指頭翻醫書,要是為病人開方子就有一個小徒弟早早地研好墨,遠來先生的墨冬天也不凍,夏季乾燥,墨汁也不枯,那是一方端硯,是他的爺爺留下的,那端硯上有銘文:磨而不磷,墨而不緇。父親說遠來先生的硯臺上有很多的蝙蝠,也像游魚,後來遠來先生死去,端硯也隨之下葬了。
遠來先生(2)
興許是平原的黃壤所化,遠來先生喜歡吃用鏊子烙出的薄如紙的麥麵餅,如若到那家出診,必定讓主人架鏊子烙麥麵餅,有時他就站在鏊子旁,指揮著人家燒火和翻餅,若是餅糊了,邊爛了,那興致就減了大半,吃起來也搖頭,主人家就感覺對不起遠來先生,哪天一準再烙好了送到保和堂,若是孩子去送,一準就能吃到從城裡捎來的冰糖和桂圓。
遠來先生出診必著青幫粉底千層步鞋,走起路來,先搖起扇子才抬腳,扇子搖動俯仰才移邁步幅。
因為是醫生,人們和遠來先生,遠來先生和人們就少了那種距離和矜持。對女性也是如此,但遠來先生終身不貳色,他尊崇醫者仁者之道:視老者如母長者如姊少者如妹幼者如女。我小時曾聽人說遠來先生的逸事,他到一偏僻鄉里出診,患病者為一少女,旁邊是女孩的母親,在遠來先生為女孩把脈的時候,忽然問:有毛嗎?那女孩的臉騰地如紅布蒙上羞澀了,女孩的母親在旁邊勸說若有什麼難言之隱瞞天瞞地不能瞞先生,女孩羞怯低語說:稀稀的幾根。這時遠來先生忽地警醒,他在把脈的時候忽然精神遠逸,想到自己籠子裡的鳥,怕被貓吃掉,就隨口一問:有貓(毛)嗎?此事當是賈雨村言,姑妄言之姑妄聽之,亦鄉間解頤耳。
但我知道父親說過一件事。離什集鎮三里的王坊村周家有病人,臥床多日,家中財錢散盡,能典賣的東西都罄盡了治病,家徒四壁,門可羅雀,可病還是不回頭,無緩解跡象。所以周家在村裡求東求西地借了毛驢請遠來先生診治。診病後,病人的妻子羞赫低聲對遠來先生講:家中沒有錢給您,也沒有抓藥的錢,我只有用身子陪您睡覺來報答您。遠來先生聞聽,臉色凜然生變,他的扇子搖得生風忽忽: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我不收錢,也一定會為你男人看病。你不要用這種話來侮辱我看不起我,這也是看不起你自己侮辱你自己啊!
周家的媳婦羞愧地拿著藥出去了,第二天周家媳婦在家裡烙了麥麵餅為遠來先生送來,遠來先生笑納了,那女人根本不敢見遠來先生,把餅放在保和堂的老梅下,說聲先生你的餅就走了。
其實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