惻惻寒輕。燈明人靜,深巷空映雕樑藻井。
孤獨凱旋身如孤帆,自幽暗樓底輕輕一躍,落在闌干裡側,袍角瑟瑟拂過橫木時,如同柳絮飛墜,摩挲一陣寂寞的迴響。
推門而進,室內清幽,青絲銀髮鋪散如蒲,觸落錦衾一角。
冷雙成寂寂沉睡,臉頰消瘦無血色,就像那玉溪峰雪後初春之景,孤雲絕頂膽顫人心。孤獨凱旋凝視著微光裡的人影,心如靜湖波紋,泛開苦澀的水花:“年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他喃喃低嘆,俯身摟抱住她,足不點地地掠下樓去。
飄拂的白髮仍是那麼觸目驚心,梅林春雪鬱郁紛紛,他和她僅是隔了一年的因緣,再見時已是鬢染星霜,相顧無言。
一名手下牽過白馬,餘下幾人疏疏落落站在陰影裡,預備和他們的鎮主一起撤離。
孤獨凱旋空出一手,將純白錦衾圍上冷雙成清瘦的身子,動作輕柔流暢,仿似小心翼翼地照顧她已有多年。雙臂環抱浮雲般的人兒,他躍上馬匹扣韁說道:“走,去七星山莊。”
縱馬奔去,流風回舞,衣衫翩飛如霧,髮絲若雲飄拂,筆直朝著林間小道一路響遏,馳向青龍的下一站,巧奪七星。
江湖傳聞有七名難以聚首的能人巧匠,他們手藝精妙,專司各人特長,已故的穆老爺子建造了七星山莊,恢宏大氣巧奪天工,也是七人聚集碰頭的府邸。
七星山莊此次發揮了作用,好比是防線中的喉管地帶。官道承接青龍鎮出口,遠離青州,曲折北向接近揚州。
此處地勢較為關鍵。如果東瀛人被引誘到七星,左西右東道路又分為兩個選擇。他聽冷雙成在信中提及,左邊本是秋葉依劍布控埋伏的江寧府,後將攻戰主權交與她,暗地裡撤了兵,按照她的新計劃,誘敵來到七星這個分岔口後,再設法使荒玉梳雪追過來,棄走江寧而進入東側五百里之外的白石山埋伏。
夜風撲面,乍暖還涼。天空中墨色烏雲逐漸轉淡,有如頑劣小兒無意打碎琉璃燈盞,濃黑一片的幕布上被衝出幾縷清淺霞光。
天放異彩,即將破曉。衝殺了一宿的東瀛密宗,想必也如黑暗中潛伏的豹,等待著第二個黑夜的來臨,以求借勢伏擊。
馬蹄聲清脆有律,迴盪在寂靜山道。
右側山麓連綿不斷橫亙過來,一行十餘馬匹落在山前道上,連成一匹不斷滾動的轉軸。人在路途馳奔,心卻如山中林木伸展了軀幹,迎著山色枝盤錯結、變幻莫測。
冷雙成在睡夢中輕囈兩聲,趁著風勢,清清楚楚地傳入了孤獨凱旋耳中:“秋葉……辟邪……”
秋葉,辟邪山莊沉沒了。
孤獨凱旋緊摟她腰身靠著胸前,垂下眼眸疾掠了她面容一下,她的臉緊簇在雪白氈絨間,孩子般的脆弱明淨,微微跳動的慧睫,纖長無助,迎風拍打著深陷的眼眶,有如沙礫滾落箔紙,沙沙沙,在他心尖劃過一道又一道皺褶。
“秋葉……辟邪……”睡夢中的她呼聲加大,不安地扭動起來。
孤獨凱旋一陣心酸,眸色漸漸溫潤纏綿,長指輕釦馬韁,另一手抬起她上半身,用自己微溫的臉頰去暖和冰冷的容顏。
“初一,你到現在還想著他,還想著責任,為什麼要過得這麼苦?”他的臉反覆摩挲,眸光變得幽暗深遠,“你在我懷裡,我就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這樣抱著你就好。”
孤獨凱旋緊緊抱住懷中之人,那麼緊那麼用力,馬匹的顛簸都不能分開他們一絲縫隙。他默默地傷心極久,眼前的暮色不知為何變得模糊起來:“是不是我的退讓,讓我們再也沒有機會在一起?我真是駑鈍啊,現在才知道伸出手!我每次回想起你剛到青龍鎮的樣子,心裡像刀子剮一樣地難受!為了多接近你,多沾上你的氣息,我一直穿著青袍,只想著當日的你就是這樣打扮,靜靜地站在我面前……”
他和她恍如一體,輕輕地在馬背上搖晃,風中落葉一般地顫抖,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發現自己語聲暗啞,溼濡的淚流滿了臉頰,溶溶淚水源源不斷,帶著溫燙的酸癢。
胸前之人無所憂慮,無所察覺,近在咫尺的真實。心底似乎越發疼痛起來,他低下唇,顫抖著去尋那解除痛苦的良方,悶聲而泣:“初一,你還記得我的易容術嗎?只要是藥王弟子,都會識得本門特殊的標記……所以,你想的那個人,實際上已經來了,但是我就是這麼可鄙,不會再把你送到他身邊。
”
6。東華·無憂
鉛雲變幻猶如催風入關,暗沉天幕急掠千軍萬馬之景,雲塊瞬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