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翻越過來,卻無法讓戰馬穩健地下山。
馬連城抬頭看了看面前的那條山道,按照計劃,等會會有一支誘敵之師帶著敵軍進入腹地之中,大軍押到這處看似不可埋伏之地,再和從死地衝出的雪影營匯合,夾擊敵人。
馬連城覺得此刻自己如同扣弦激發的弓手,箭在弦上,辟邪少主逼他不得不發。
他還記得初見辟邪少主的代價:塞外帶來的馬隊折翼,全數吞沒於白石山狼群。進獻的珊瑚翡翠失手,孤身站於黑夜狼影之中,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馬連城在四十歲之前,只覺得鮮衣怒馬,美人烈酒就是全部生活的真諦,直至屢次被遼軍侵佔水草油盛之地,直至見到隻手遮天的辟邪少主。
四蹄疾飛的通身雪白馬匹如一片雲,蓬勃健壯地在街道上賓士。馬車四柱晶瑩,漢白玉雕砌。
四壁車轅,皆為黑檀。尤其車轅之馬,純白無雜,額前一抹嫣紅。
馬連城在客棧裡堪堪掠了一眼,馬上認出是塞外絕種已久的“驊龍”。“龍”在古代便是純種白馬之祖,像這種正額一點紅的高貴血統更是馬中絕匹,它的主人若不是皇親國戚,離非富即貴的尊位也相差不遠。
馬連城打定主意急追馬車,終於在一處開闊輝煌的府邸停下,抬頭一看:莊王府。
一名錦袍中年男子站於白玉獅子之下,雙目炯炯:“馬王馬連城?”那雙眼裡透著無盡的睿智精利。
馬連城著實吃了一驚。
那人稍一拱手:“在下吳運算元。”
馬連城更加吃驚了。大名鼎鼎的莊王幕僚、江湖中尊稱“毒眼神判”的神運算元居然甘為車前犬馬,他隱隱知道那馬車主人是誰了。
似乎下面見到辟邪少主應是理所當然了,可是馬連城一連數月未曾見到秋葉依劍,他不禁心急如焚,坐立難安。
神運算元只待他求見時接見一下,客客氣氣奉茶設宴,隻字未提其餘之事。
“不知何時有幸拜見公子?”這是馬連城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了。
“恕老夫失禮,公子事物纏身,不在府下。”每次得到的都是這樣的回答。
馬連城默默起身,跺開幾步,走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公子想必尊貴無比,馬連城草鄙之人,懇求一見,日後甘為驅使,決不食言。”
“哦?”神運算元微微一笑,“不知馬王為何求見我家公子?”
“馬連城雖久居塞外,對中原風土人情也略有耳聞:傳聞辟邪少主劍術無雙,神采過人,帳下網羅一批先生這般風神俊秀人物輔佐,更有德高望重的莊靖王竭心效力,在朝在野,聲勢中天,我馬連城今有急事相求,懇請吳先生代為引薦。”
神運算元聽著馬連城擲地有聲的話語,看著他中正厚實的臉,仍然只是淡淡說道:“看來這事很棘手,使得馬王篤信只有公子能夠辦成,不知馬王是否聽見外間另一種傳聞?”
“不曾聽聞。”
“公子把世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可以效用,隨時奔走驅使之人,一種是無用之輩,死人。”
馬連城看著神運算元涼透心的笑容,重重一嘆:“我本不欲涉身中原,更不想和朝野有任何牽連,看來此次只能破例了。”
神運算元一拱手,嘴角含笑,斯文至極,仿似剛才冷漠的話語不是自己所講。“待公子回府,我代馬王通傳。”
慘淡揪心半載,終於在揚州白鳳樓上得見傳聞中的少年。
揚州通街兩方街道封鎖,樓外青石街面靜寂無聲。
白衣少年如帝王一般盤踞在雕花主座中。繁複不知的宮廷長服,絲線飾邊的文錦紋,一層一層地如雲霧縹緲,那雙冷鷙的眸子,馬連城注視一眼,讓他覺得除了辟邪少主不做他想。
在馬連城利索說出心裡的請求後,辟邪少主注視他臉龐的目光不變,語氣堪比寒冬深雪:我只要你一個馬隊,一場勝仗。
回首往事,馬連城目視蒼遠江山,立於絕崖之上,微感唏噓。
在佈局今日三猿峽戰役之前,馬連城親自敦促琉璃火,透過重重生死考驗,穩妥運送武州後,才換來最終塵埃落定的這句話。
無論生死,今日勢必一戰。
下方山道遠處,黃煙滾滾,延綿不斷的旌旗飄蕩,人頭馬匹如同沸水一般翻騰。
馬連城一揮手,身後雪影營騎士一肅軍容,一手安撫上了夾嚼的馬頭,一手緊握矛戟,雙目凜凜,如同雄鷹展翅欲翔。馬連城回頭凝視一眼,那一眼如萬古矗立的松靄山觀,亙古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