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都在他進入海城學院第三年的秋天改變了。
那一屆的新生中,有一名少年,改寫了他曾經創造的歷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黎桁這個名字佔據了他的全部聽覺。人們總是津津樂道地提起那個少年高貴的血統,顯赫的家世,俊雅的外貌,以及驚人的天分。年輕的女孩們更是想盡一切辦法去打探他的興趣、喜好,一切的一切,然後深深地記在心中,如獲至寶。那個人的一舉一動,被無數雙熱切的眼睛注視著,然後經過無限的美化,昇華為一種完美到極致的存在。
在子桑涼月看來,那個被譽為王子殿下的學弟只是一個養尊處優、從一出生就被供奉在金池中的世家公子。如此得天獨厚的成長環境,即使培育出非凡的人才,也是走了捷徑、打了折扣的。所以,黎桁最初的存在,並沒有在他死水般的心中,激起任何漣漪。
但命運之神永遠是如此的不甘寂寞,作為唯二以十六歲的年齡榮登魁首的學子,他們無法避免地被人們時刻拿來做對比較。大家異常的好奇,這兩個性格相左、卻同樣優異的男子究竟誰更勝一籌。其實,這樣的對比是毫無意義的。無論再怎樣努力,作為這個星球上最富聲望醫生世家的子嗣,黎桁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子桑涼月完全不能比擬的。如此顯而易見的結論,不斷有意無意地傳入落敗者的耳中,儘管是事實,卻讓人心有不甘。而往往都是一種簡單的不甘心,才讓故事繼續下去。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子桑發覺自己被周遭的影響潛移默化,視線下意識地追隨那個少年的身影。他漸漸發現,那個周身籠罩著七色光環的傳奇少年,其實有著許多被人忽視的優點。比如,他沒有一般貴族子弟的傲氣,對待任何人都寬宏大方,謙謙有禮;他喜歡小動物,總是不由自主地照顧流浪的貓狗,或者一個人悄悄地躲在角落裡,逗弄一隻黃褐色的肥碩倉鼠;他非常的努力認真,在別人被高難度的課題或實驗逼的望而卻步,怨聲載道的時候,他會安靜地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裡,讓燈火晝夜不息……
越來越多的關注,讓子桑涼月改變了黎桁在他心中的形象。因為不去在意那層光彩奪目的耀眼光環,反而能看到那個人最真實的模樣。心中的落雪在他意識到之前,已經悄然地止息,而真正打破那層積存已久寒冰的契機,是一件發生在某個夏日的糗事。
那是一個暴雨滂沱的傍晚,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過剩的雨水淹沒,灰暗而潮溼。零星的路人無不行色匆匆地趕著路,期望儘快逃離這個由水鑄成的牢籠。子桑涼月也不例外,他的雨傘似乎已經無法負荷從天而降的暴雨,那黑色的傘面就像一片快要爛掉的樹葉,覆在纖細的金屬骨架上,苟延殘喘著,隨時都可能會脫落。
正當他暗暗祈禱手中的雨具可以堅持到他抵達學校的時候,一輛汽車突然從他的身邊疾馳而過,飛濺的雨花構成一道水牆,劈頭蓋臉地砸下,只是眨眼的剎那,他的半身已經溼透,更加糟糕的是,毫無預警的強力衝擊,讓那把雨傘終於不堪負荷,在他眼睜睜的注視下壽終正寢。
沒有任何遮蔽物的保護,傾盆大雨直接打在他的身上,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單薄的襯衫粘膩在身體上的不適感,讓他有種浸泡在茫茫深海中的無措。體內殘存的餘溫被周遭冰冷的空氣貪婪地吸食著,四肢逐漸變得遲緩而麻木。
這一刻,子桑涼月突然感到一種空蕩蕩的心慌,他覺得自己就會這樣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連同靈魂一起融化在雨水中,流入陰暗的下水道,慢慢地腐爛掉……
就在他快要因為這種莫名的恐懼而窒息的時候,帶著體溫的外套搭在了他的肩上,同時,一把大傘在他的頭頂撐起了一片天空。轉過頭,他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那張他曾無數次注視過的面孔上帶著溫暖的微笑。對方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善意讓他一直死氣沉沉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太過陌生的感受讓他一時僵在原地,彷彿一個在曠野中迷路的幼獸般驚慌失措。
黎桁似乎笑著說了些什麼,但他只是呆呆地看著對方開開合合的唇角,沉浸在自己混亂的思緒裡,直到幾根修長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才倏地恢復了神志,險險地抓住鎮靜的衣角。
“我也正好要去學院,一起走吧。”俊朗的少年露出他這個年紀特有的燦爛微笑,並伸出右手,報出了自己的姓名,“我是黎桁。”
“……” 也許那抹笑容實在太過燦爛,也許是依戀身上外套帶來的溫暖,子桑涼月鬼使神差般地握住了那個溫暖的手掌。從這一刻開始,他心中那片冰封的荒蕪之地被某種熱度消融,從此以後,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