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冒出頭來,她心中便有一種危機感。她知道,遲早有一日,工廠地大管事會請她退休,雖然那時會有些養老金,但比起現在要少得許多,如何撐著自己這個家,將是個大難題。
張端義默不作聲地挪在一邊,夾在肋下的一冊子白紙落了下來,張妻險些踩在其上,她慌忙收住腳,將那冊子白紙拾起,卻是丈夫這兩年來的手稿。
“將你的寶貝收著,旁人在報紙上文,還可以換得些潤筆,你卻寫些無聊的傳奇……今個兒又碰壁啦?”
老妻話是說得不客氣,但將稿子交來的時候卻很是小心,生怕扯破了一點。張端義苦笑著道:“碰壁了……”
蘇州也有一家報紙,名喚《姑蘇逸聞》,張端義今日去將自己的手稿給他,可平日裡客氣的《逸聞》主筆只看了兩眼便將稿子退還與他,張端義從他眼中看到了不屑的神色:這東西也想在報紙上表?
“正夫兄大才,文筆才情俱佳,那是不必說了地,只是如今最受歡迎的卻是時論雜評,不是這傳奇志異。以正夫兄之能,何不提筆寫些尖銳辛辣的時論雜評,比如現今最熱的勳議團制,何愁不能表?寫時評雜文,運氣好還可得個大家、教授的敬稱,名財兩得,豈不快哉?便是要寫傳奇志異,正夫兄也該寫些才子佳人之類的,那才子定要秀氣斯文,最好還要文弱,那佳人定是富家獨女,或官宦千金,才子一人為好,佳人數量不拘,再添上些豔詞春事,何愁看官不趨之若騖?其次正夫兄也可以寫那神怪妖魔,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如那《唐三藏取經評話》一般,自然,這裡頭少不得有女妖女魔之類的,且都是風流多情。再不濟正夫兄去寫野史傳奇,三國的隋唐的,爭霸奪權奇謀詭計,盡皆大有可為偏偏正夫兄要寫我大宋現實之事!寫現實之事也罷了,正夫兄放不下文人地迂氣,偏偏還想添些微言大義,你說你寫些紡織女工有何用,莫非那些紡織女工還會掏錢買這報紙看你的文麼?”
那主筆這一串子的話語,說得張端義頭越垂越低,最後灰心喪氣地跑了回來。
主筆說的他都明白,事實上,還有比那主筆說得更為尖刻的,張端義聽別人說過。比如說文字粗俗毫無風雅:這部書稿中,他用的盡數是口語、俚語,坊肆之間大夥都用著,可寫成文稿便有些怪異,既不是六朝之豔麗浮華,又不是韓愈所倡的古文質樸。再比如說是悲劇性結局:在他的書稿之中,那三位紡織女工,一個因為勞累過度病死,一個被父兄逼迫不得嫁與中意的兒郎,須得將自己所有收入都用來補貼兄長,最後一個則遇人不淑,為負心人賣入勾欄,毅然自盡。
這些都是不討喜地,報紙地讀不愛看。張端義多方努力,卻仍然無處表。
“唉,罷罷罷,今後不再言寫之一字。”他心中惱怒,便要將那書稿扔進灶堂之中。
“你這老鬼,兩年心血便這樣扔了?”老妻從他手中將書稿搶了來,看他這模樣,終究是心懷不忍:“你且等等!”
片刻之後,老妻自房中出來,掏出個小布包兒,布包裡包著一小疊紙鈔,老妻將之攥得緊緊的,攤到他地面前:“拿著!”
“怎麼?”張端義看著這些零零散散的紙鈔,老妻將一文錢都看得斗大,平日裡省吃儉用,存些這些零散的紙鈔也不容易………銀行中存的不算,那可是要防老的。這一疊子,少說也有三十來貫,張端義懷疑這些年存下的餘錢都在此了。
“明日裡,你買上車票去臨安吧,我知道,咱們這去臨安火車車票價錢是一人十二貫,剩餘的便是你在臨安的開支,蘇州這小地方,無人能懂你,無人看得中你這書,我就不信臨安還無人懂你!”老妻咬著牙,目光盯著自己手中的錢鈔,明顯露出不捨:“臨安那是天子腳下,文風最盛之地,報紙有的是,便沒有一家能看中你的?”
“這……這……”張端義怦然心動。
“我將你書上寫的事情說與織廠的小娘媳婦兒聽,沒有人聽得不哭的,哼,那些主筆懂些什麼,他們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家官人如何寫文?”老妻又說了一句,卻被張端義一把抓住手,她嚇了一大跳,老臉上不禁飛起紅丹:“老鬼,你做什麼,這光天化日之下!”
注1:張端義生卒年歲無考,不過他在端平年間應詔三次上書,那麼這個時候應該是壯年。又:一說1179至1248年前後在世。文中他閒居蘇州,未必為史實,方家勿哂。( )
三二七、鳳歌笑孔丘
下午一時的時候。提供最新章節閱讀》張端義從臨安火車站站臺中走了出來。
當初修建臨安火車站時。趙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