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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家有很多老鼠。秦麻子打著嗝說,我會抓老鼠。
秦麻子說著,將洞口扒拉開,然後趴在地上,將手伸進去,嘴巴里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過了一陣子,秦麻子的手慢慢縮了出來——他的手上,抓住了一隻肥碩的老鼠。
這是隻母老鼠,剛剛懷孕不久。秦麻子將那隻老鼠活活地撕裂開來,指著它肚子裡那些花生粒兒大小的老鼠胚胎,說,這些老鼠要是長大了,他們會偷吃掉你一半的糧食。
你不要去當乞丐了,跟我進宅子去,算我養著只貓,給我逮老鼠,不,算我養著只狗,給我看著宅子!秦滿倉說。
這一幕,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都看見了。我曾祖父痛不欲生的樣子讓我曾祖母一下子明白了,她怒不可遏,她沒想到大骨頭會揹著她幹出這樣的事情來,她在憤恨之下,離開了這個宅院。大骨頭抹乾眼淚後,才如夢初醒,慌忙追趕……
這一天,東家秦滿倉叫過來秦麻子,說,狗,咱們家的老鼠是越來越多了,現在不是秋收季節,是準備春播夏種的季節,所有的糧食,都是種子,被老鼠吃了去,就是吃了一年的收成,你得想想辦法,收拾一下這些老鼠才是。秦麻子低矮著身子,溫順地答應著。
秦滿倉是不準秦麻子姓秦的,他說你怎麼配呢?你這麼骯髒齷齪,跟一隻老鼠差不多,你姓秦,就丟了姓秦的人的臉面。秦麻子說,您隨便叫吧,只要肯讓我留下,叫什麼都成。秦滿倉說,你就叫狗吧!但是女東家月秀卻並不把秦麻子叫“狗”,而是“嗨”,或者“你”。這讓秦滿倉很不滿意,說他剛有一個叫做“狗”的名字,你怎麼不叫呢?
鼠人(一)(5)
嗨,我的房子裡也有老鼠,剛做的綢衫兒,擱在凳子上,就被老鼠咬了幾個窟窿眼兒。女東家說。女東家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像是在蜜糖水裡泡過似的,膩得有些嗆人,秦麻子就被嗆住了,瞥了她一眼,開始咳嗽起來。
是那件請趙裁縫做的?怎麼會被老鼠咬了?閣樓上怎麼會有老鼠?睡房裡是沒有老鼠的!我從來沒有在閣樓上,也沒在睡房裡看見過老鼠!秦滿倉那原本一直佝僂著的身子一下子直了起來,也不哮喘了,他瞪著雙眼,叫喚說,去把那件衫子拿來我看看。
衫子拿來了,秦滿倉抖摟了抖摟,從衫子裡抖摟出了幾粒瓜子,掉在地上。秦滿倉哼了一聲,怒目斜視了一眼神情不安的女東家,然後把衫子伸展開來一看,上面的確是有幾個小窟窿眼兒。
你把瓜子裝在衫子裡,老鼠怎麼不咬?但是,這是什麼地方的老鼠,我們的睡房裡,絕對沒有老鼠!秦滿倉說著,將那件綢衫湊到鼻子跟前嗅了嗅,再嗅了嗅,然後冷笑一聲,把綢衫丟在女東家跟前,說,這上面是什麼味道?你聞聞這上面是什麼味?女東家哆嗦起來。
狗,你鼻子尖,你聞聞,聞聞這是什麼味道!秦滿倉乜斜著秦麻子,指了指地上的那件綢衫。秦麻子揀了起來,聞了聞,說,沒什麼味道啊。秦滿倉冷笑一聲,說,狗啊,你鼻子不靈了,可我鼻子靈!你去幹活吧。秦麻子應了聲,放下綢衫,退了出去。
秦麻子並沒有走多遠,他站在屋簷下,剛站穩腳跟,就聽見了屋子裡的打罵和哭喊聲。
我告訴你,你別欺負我有病,就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了!我跟你說了,咱們睡房裡沒有老鼠,這麼多年來,睡房裡一直沒老鼠!我還真感謝老鼠吶,要不是把這件衫子咬壞了,我還被矇在鼓裡呢!秦滿倉笑了起來,他的笑聲乾癟癟的,像一隻只扔向女東家的黴爛了的枯柿子,女東家被砸得蜷縮在角落裡,一動不敢動。秦滿倉從牆上取下他那隻長長的銅頭竹竿旱菸袋,在女東家的身上戳了戳,挑起那件綢衫子,像一面旗幟似的在她眼前晃悠著,說,你聞聞這衫子,這衫子上面是啥味道?你是在什麼地方弄的這味道?
什麼味道?我不知道。女東家話剛一出口,那隻長長的旱菸袋就像風車輪子似的,在她身上揮舞起來,女東家被打得跟泥鰍一樣,在地上亂滾。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你這婊子,你這爛貨!你還說你不知道?你這娼婦!你不知道我告訴你,這衫子上全是臭汗味,臭汗味你知道麼?疼著你,惜著你,什麼事情都不讓你幹,你的衫子上怎麼會有這臭汗味……秦滿倉那隻長長的旱菸袋在女東家的身上打得噗噗直響,每一記響都讓屋簷下的秦麻子心驚肉跳。女東家哭著喊著,殺豬一般。
秦滿倉突然趁勢收起那根長長的旱菸袋,好像一位得勝的將軍似的,將旱菸袋背在後背,兩根手指指著門外,哼哼哼,冷笑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