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煙離開東宮之後,一路伴著涼風匆匆隱匿在夜色當中,不知走了多久,只見青年忽然閃身拐進一條巷子,一邊取下臉上的面具一邊跨入了一間店鋪,中年店主見了他的模樣,立刻便默不作聲地起身關了門,就此打烊,沈韓煙徑直走進內間,剛踏入房內,卻抬眼就見上首一個俊美男子正坐著喝茶,一身孔雀藍的交領長袍,金冠玉帶,那人眉目淡淡,卻不說話,正是北堂隕,沈韓煙一頓之下,既而上前微微一禮,一面定下心神,道:“……父親。”
北堂隕彷彿沒有聽見,只自顧自地喝茶,末了,忽然抬眼看向青年,緩緩道:“你剛才……去了哪裡?”
大廳之中,燭火搖曳,一層又一層的白紗長長拖垂於地面間,說不盡地悽迷。瑞王嘴角逐漸漫上了一點冰冷的笑意來,看上去就如同鬼魅一般陰冷。他笑了一下,然後就淡然說道:“不過是一個伺候你幾年的賤婢而已,你就這樣傷心難過……本王的青歌卻是從十六歲開始,就已經跟著本王了……這麼多年的情分,你怎麼就不去想想,本王該會怎樣不好受?”
夜色深蒙,閣外疏影橫斜,昏黃的燈光在瑞王臉上染出一層闇昧的冷色,黑砉的眼中有冰冰涼涼的笑意,看著面前那身為他的妻子,他兒子的母親的人,一字一句地吐出冷然的話語。
王妃淚盈於睫,沒有說話,久久之後,才低聲喃道:“……綠環……她現在……”瑞王冷沁沁地笑了一下,聲音當中是毫不掩飾的狠厲:“……自然是被本王,挫、骨、揚、灰。”
王妃纖細的身體微微顫抖,睫毛上沾著的淚珠滾落了下來,打在地面上,晶瑩的淚水在眼窩裡面漸漸暈上來,轉了幾圈,很快地就在眼睛當中蓄得滿了,隨即又顫了顫,然後就從眼角溢位,順著臉頰無聲地滑下。瑞王看著她,笑容中有著冷冷的譏誚意味:“若是隻看你現在這個模樣,本王也想不到,你卻竟是個心狠手毒的女人……”他說完這一句之後,彷彿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一雙黑色的眼睛裡有複雜的顏色洶湧明滅,閃爍不定……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他當時還是南王府中的世子,那一日,在手裡託著一隻木鐲細細把玩,唇邊含著淡淡的笑容,然後便小心地將其裝進了盒子裡,送給了那個被他叫做師孃的清麗女子……瑞王忽然垂一垂眼,低低而笑,修長的手指慢慢撫上了那正躺在棺內的青年冰冷的臉,輕輕摩挲了一下。真是好笑,莫非這世間的事情,就當真是因果迴圈,報應不爽麼……
他對於這個人,其實並沒有多麼好。或許是因為自幼便是錦衣玉食,一呼百應的緣故,他天生就在性子裡有一股涼薄之意……他從小要什麼沒有?即便是偶爾做出一副憐香惜玉,扶花憫朵的模樣,也實在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會有什麼真心的呢?直到後來無意間見到這個人,對他的種種寵愛,其實也不過都是因為這個人與那個男子隱約有些相象罷了……他對他其實並不好,曾經在那一年的冬天,只為了探明他心心念唸的人是否排斥與同性的男子接觸,他甚至就讓對方去服侍他的兄長……那個時候,想必青歌他,一定是極為傷心的罷?
那些花前月下,濃情繾綣的溫柔並不是多麼真心,這個人美貌,溫順,有才情,最重要的是,他隱隱有些像那個男人,所以自己才會寵愛他……瑞王低低而笑,看著棺木中靜靜沉睡著的青年。這個傻子,他難道就不知道他對他的寵愛中未必有多少真心的成分,又何談什麼愛憐和珍惜呢?又或許,他也不是不知道的,只不過,他努力讓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瑞王忽然笑出聲來。他自幼就身份尊榮,權勢和富貴都是一等一的,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洛陽花,攀的是章臺柳。那溫柔鄉,萬花叢,他經得太多,其中也有和這個人一樣好的,但他依稀記得,自己彷彿只與眼前這人一起在春日裡看過草長鶯飛,在盛夏的夜晚見過繁星滿穹,在秋夜的長廊下飲酒賞月,在嚴冬的酷寒裡共看外面白雪皚皚……
或許,是因為時間長了的緣故罷?哪怕是養了一隻小貓小狗,只要陪在身邊有五六年的工夫,也大概是會有些感情的,又何況是人呢?可是……為什麼他自己沒有對其他人也是這樣?他向來是薄情無義的,除了正式娶納來的一位正妃,兩名側妃以外,王府裡的所有寵侍,無論男女,都是沒有可以待在這府裡超過一年的,可是為什麼,他卻能夠在他身邊這麼久?
漆黑的長髮垂在身後,頭頂有銀冠幽冷,衣袍上用暗線繡了翠竹傲雪,冷樹映江,穿著寬袍輕帶,腳上的素緞堆雲靴踩在冷冰冰的地面間,廣口的長袖幾乎垂上了靴幫,在昏沉沉的燈光下,有鋒利的笑容掛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