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來了。”
我放眼望去,見廳下一白衣女子頭戴笠懷抱琵琶姍姍而來。垂紗遮面,行不露足,猶若堆雪瓊苞,玉潔冰澄。最是施禮那一曲身的柔意,低低一聲“青荷見過各位大人”,滴碎金砌雨,敲碎玉壺冰。
一大師有感而發,琅琅上口道:“女子女子,正道是女子者,好也!”
在座皆嘆:“然,好女子也!”
我跟著嘆一回,心下暗忖:這聲音好生耳熟?
大師座旁一俊傑對其仰慕道:“大師,鳥!”
大師誤將這馬屁以為名詞解釋,道:“鳥?鳥者,又曰鞭,大補也!”
在座又皆嘆大補,我亦跟著嘆一回。
只聽一人道:“青荷,如此良辰美景,為大家貢獻幾曲如何。”
青荷道:“是。”
側房一名丫鬟搬來坐椅,青荷納一萬福款款入座。我回首尋那發令之人,見是一年少公子,衣冠堂皇。
青荷轉軸撥絃,微垂首幽幽唱起。信手拈來“後庭花”,唱花不老月復圓,聲似空谷杜宇啼,倩與花月長少年;忽而轉彈“水仙子”,悽悽涼涼指下吟,嘆息離恨少知音,夜對孤燈無意寢;語歇清奏“琵琶語”,花底流鶯悄叮嚀,攏捻抹挑無須看,淺淺水聲山中來;低低又唱“陽關曲”,三勸君盡酒一杯,就中角徵宮商羽,直教流霞催人醉。舉杯欲飲未沾唇,收撥畫弦曲已終,留得裂帛空迴響,猶聞孤鴻雲外鳴。滿堂賓眾遲遲靜,陡起喝彩如山崩。青荷整裳施禮,抱琵琶低眉離去。
面紗後的容顏,清楚陌生,但有冥冥中一說,我十分確定是她。奇怪的是心中出奇平靜,恍如做夢一般。夢?這念頭一閃我便明白,是了,之所以心如止水,是因身在夢裡。有她的夢不知幾回,舊景重溫洞房花燭萬般都過來,如今卻怎地還夢個含蓄?單給我聽聽聲兒罷了,非但喜不起,我反而很悲傷:你含蓄不打緊,怎地還攜了一富家公子進來?瞧他那等德行,金玉其外,百絮其中。
起身離座,拎了壺酒朝門去。對著牆開了一路門,行至走廊一老者拽住我,道他是屈原,遞碗命我敬酒祭拜。我說:“滾你的蛋!”一把將他撂倒在地,跨過去。
走出廳門,舫外菸花競放,漫天絢爛大地歡愉,江上燈火連成片,光明盛景。漫無目的溜達,不知怎麼到了樓頂。星光晦藹,瓦色深沉,我就地而坐朝天自飲。寒風纏人,月影雲移,我只呆望著隱在月牙後面一張清秀笑臉,心中美不勝收。驀地視線裡一團晶瑩,定睛再細看時,已人去月空。我酸楚一笑,感到世間嬉愁萬千,歸個酒字。勸君更盡一杯酒,從此蕭郎是路人……
據說英雄死後,活在世人心中,可謂不朽汗青。我想起屈原,曾聽師父講過一個故事。說自屈原死後,後人在每年五月五這日都用竹筒盛米投江中以祭奠他。到了東漢建武年間,有一叫曲回的人遇見一屈原,對他道:“聞君見祭,甚善。常年為蛟龍所竊,今若有惠,當以楝樹葉塞其上,以彩絲纏之。此二物蛟龍所憚。”那曲回便照他話做。後來流傳以及演變,有了今日做粽的遺風。細想來這故事是師父為向我標榜彩絲術的厲害而講。而我之所以記住卻不因此也不因屈原,只是裡面提到蛟龍。雖說這龍生活比較鬱悶要靠偷屈原他老人家米為生。
我擎起壺向口裡澆酒,那壺沒長眼,老對不准我嘴,澆得我滿脖子涼風。忽飄來一陣清香,泌人心脾。我坐起,衝著對面白衣飄飄的女子乾笑。我道:“青荷,我知道你不是青荷。嘿嘿嘿嘿。”
青荷冷冷道:“哪裡跑來的醉漢,休要胡言亂語,免得討打不說,我的人許會將你扔進湖裡餵了魚。”
我道:“好你個溫露萌,而今攀了高枝,便要如此待我,比陌路人也不如。枉我日思夜念,你倒說,我幾時惱了你,惹得你恨。”
青荷肩頭一顫,近前道:“奇怪,你究竟何人?你既知道我名字定認識我不是?我這會兒才細看你,果是有些眼熟。原先見你瘋瘋癲癲,我一個女兒家,直害怕,口氣便沒了輕重。你若不介懷,可否告明身份。”
我開懷作笑,道:“小事一樁,不成過節。你原是我夫人,我自然認識。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倒忘得梭梭快。”
青荷嗲笑道:“去你的大醉貓,誰是你醉貓夫人。你說不說,不說我可再不理你,丟你一人在這孤苦伶仃醉生夢死,可莫怪小女子不知冷暖。”
“青荷姑娘?公子爺請你回去!”一名家丁模樣的漢子一溜兒小跑來到近前,瞥我一眼,續道:“姑娘怎地被這醉漢糾纏上了,他沒敢不規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