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大概是我哥哥這輩子說的水平最高的一句話了。”
微颺坐在細竹院裡,一邊泡茶,一邊笑語。
坐在她左手邊的微諍到現在還沒從那個感動的勁兒裡出來,時不時還哽咽一聲:“陛下待你多好啊!這樣的皇帝簡直是千古明君。”
“對我好就是千古明君?”微颺嗤笑一聲。
梁擎的雙眼緊緊盯著她的手,只見公道里傾出一杯茶放到了自己面前,迫不及待先端起來飲了,這才回味著長出一口氣,微笑道:
“小娘子之心性舉止,即便是嫡親家人,也須得十分寵溺才容得下。陛下能容小娘子,如何稱不得千古明君?”
微颺氣得鼓起雙眼:“我心性怎麼了?舉止又有哪裡不妥?憑什麼就容不下我?”
梁擎長長地嘆一口氣:“在下只問一句:若是小娘子自己有個妹妹,或者女兒,您願意她是您如今這般舉動麼?
“不讀書、不學女紅、不學琴棋書畫,整日裡只琢磨怎麼吃、怎麼玩、怎麼坑人、怎麼打人……”
說到這裡,看看微颺已經兩腮都鼓起,就快變身青蛙了,嘆口氣,伸手把公道拿過來,悠悠閒閒給自己再倒一杯茶,喝了,方道:
“依我看,哪怕是陛下自己,若果然有這麼個女兒,怕也是要找了十個八個女夫子,從頭到腳好生管教幾年的!”
話說到這裡,連微諍都跟著點頭、猛點頭、連連點頭:“梁先生說的對!”
“哥!我要告訴娘,你嫌棄我!”微颺轉而惡行惡狀地吼微諍。
微諍眨眨眼:“娘肯定早就盼著人能說一句這個話,然後就真的照做呢!”
“我,我告訴舅舅!”微颺急了。
梁擎和微諍對視一眼,各自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低下頭去喝茶。
微颺洩氣地軟了下去,撅著嘴想了一會兒,哼唧道:“是不是太不像個小娘子了?”
“那倒不是。”微諍否認,然後皺著眉撓頭。
他只覺得自家妹子不對勁兒,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兒,他還沒想明白。
梁擎慢條斯理地把公道里的茶喝淨,把公道還回去,放在微颺跟前,又伸手指一指水壺,示意她繼續泡茶,口中悠然說道:
“只是不像個八歲的小娘子罷了。”
對。
微颺現在才八歲。
以一個八歲小娘子的標準來說,她不僅有些過分聰明,而且,近妖。
微諍目光復雜地看著妹子,真心實意地勸:“你正常一點兒,該學的都裝模作樣學一下,別再亂跑了。
“不然哪天萬一有人想弄死你……我都能想到那得多容易——
“找個欽天監的人上門,一句多智近妖,莫須有的罪名當場就能燒死你啊我的妹妹!”
微颺險些被燙了手,茶濾到一半,手一抖,慌忙先放了碗。
深呼吸,平靜片刻,微颺才再次拿起茶碗,慢慢地往公道里濾茶:
“我早慧。
“這個誰不知道?
“想當初,陛下和長公主、皇后娘娘都說過,我早慧。”
微諍張了張嘴,還想勸。
梁擎垂著眸,慢條斯理地開口:“大秦亂象已現。小娘子宜韜光養晦。”
茶碗被噹啷一聲,滑落在茶臺上,細細的白瓷禁不住這一磕,究竟還是裂成了兩半。
“先生是怎麼跟桓王殿下說的?”微颺把那一公道濾出來的茶都遞給梁擎。
自己則用重新穩定下來的手,輕輕地收拾著也陷入了微亂的茶臺。
梁擎並沒有馬上飲茶,兩隻眼珠兒跟著她的手指移動,輕聲道:“一模一樣的話。”
“先生怎麼知道的呢?”
“人口失蹤案如今算是最後結案了。雖然封了印,但御史臺彈劾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的本章還是遞了上去。
“而陛下,並沒有駁回。”
梁擎輕輕吸了口氣,眼看著微颺妥當地收拾淨了茶臺,低頭自己倒了杯茶,飲盡。
“延和九年,老軍叛國案;延和十年,科場舞弊案。兩次大案,先傷了武將的羽翼,後傷了士子的心神。
“加上先文惠太子因此自盡,太子妃產子而死,皇長孫遠謫漠北。也令宗親重臣們,生了惴惴之意。
“陛下原本雄心勃勃想要變革天下,那之後也開始畏懼,大刀闊斧變成了囫圇修補。
“說直白一點,陛下開始有些,怠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