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記得那天晚上他是怎麼帶著我殺出來的,我只記得最後他倒在地上時,我給他清洗著傷口,足足有一百多道口子。我一聲都沒有哭,我想不用急,我有一輩子時間,把這些一點點地,還給他。後來……他走了,趁我熟睡時走了,他讓寄母告訴我說三五年後回來看我,可是過了一年又一年,卻再也沒有回來。
張紓要挾我的寄母,強娶了我,我並沒有太多反抗。他總之是不會回來了,嫁給這一個和嫁給那一個,又有什麼分別?只是,我卻知道,這一生一世我心裡永遠站著他,他也沒法不記掛我,這是扯不開的羈連,一生一世地羈連。
自幼從父母念女誡,跟師父讀道經的杜雪熾,只是極偶然地,看過幾本從丫環手中沒收來的“閒書”。她從沒有想過,頭一次聽到人向她親口述說一段情愛,會是在這千仞絕壁,崖風急烈之中。
她淡淡地對自己說,終於合了你的心意了吧?你這樣辛苦地跑來,不就是想看一看痴情地痛苦地男女,演一些你永遠不會經歷的故事?
這故事,己經逼近了結局。永無盡頭般地懸崖上面,飄下來綿綿火光。火光在天幕上幻化出神鬼一般的人影,廝殺聲快速地漲大起來,片刻間就如同正在耳畔。
第十八章
“老二十三,交出魔刀決和千殺咒,我便放你一條生路,如何?”宋錄的聲音突然壓倒了所有的喧譁,亢然而出。
“老十一,你如今這般得意,還要這些何用?”
鄂奪玉上崖來時,一個蒼樅般地身影正突出石壘。
二十三比起山洞之中,更見得瘦了,然而一張亂須叢生地臉上,卻隱隱地煥發著神采,就好象一柄鏽蝕己久的刀剛剛被磨出一些鋒芒。
“我們為他賣力十年,他留下的東西我們自然有份。再說我們入門之時,可都受過千刀之咒!你卻來問我要這個有什麼用?”宋錄陰沉沉地道。他站在二十三前面四五丈處,他們之間是一片斜坡,坡上倒著二三十具屍首。他身後的站著的人卻不多,似乎都是那些昔年魔刀天將的叛徒。沒有看到羅徹敏他們,更沒有看到羅徹敬。
“難為你們現在還掛心此事,”二十三冷笑起來,道:“可你也不想想,若真有什麼千刀咒,你們這些人,豈能活到今日?”
宋錄遲疑了一會,緩緩地搖頭,道:“不!你我都親見看到當年十五的慘狀。此事一日不弄個清楚,我們寐食不安!”
二十三將刀貼肘而立,目光斜睨,似是再也不屑一言。
宋錄顧看了左右一眼,“刷”地抽刀,走到正中,兩指在刀鋒上一彈,那刀鋒似水般波動,整柄刀便如活過來一般。
“你們非逼著我麼?”二十三垂下眼,道。
“逼?”宋錄笑道:“這世上,有誰不逼人?又有誰不被人逼?”
二十三一震,他回了一下頭,身後贏弱枯槁的眾人,一雙雙惶惑的眼神盯著他。他長吁道:“春山府殺了幾個凌州兵,被官府追剿,這禍事因我而起,我又如何能夠一走了之?八年前我曾自誓不再用刀,然而躲過一次又一次,畢竟又到今日。十一兄,即然你為官兵,我為匪寇,那麼今日我們正該作個了斷!你不是要魔刀決吧……”他的聲音驟然變得低沉下去,引得宋錄向前踏去一步。
二十三飛身而下,長刀細振,他的暴喝聲隨著刀擊而出,“我就讓你看看魔刀決!”
宋錄飛踏數步,刀幻出無數亮影,象一方碎銀打就的飛翼揚起,飛卷向二十三凌空下撲的身形。二十三的刀卻平平展展地,就那麼推去。然而那瞬間,他的刀無比清晰,襯得宋錄的那一大片刀影,變得灰黯起來。
兩刀在空中閃擊數十次,藏身在茅草後的鄂奪玉分明看到了那刀刃相斫時卷閃的光芒,然而卻看不到刀刃交切的瞬間,似乎這只是一場配合絕佳的打戲。然而宋錄不時地暴喝和二十三向上凝結的眼神,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杜雪熾在他身邊小聲道:“那個人的使刀術……好象可以自行破入所有的空門!”
“當年我父親以單刀造反,”五夫人低聲說話了,“一夜間殺盡縣衙捕役,此後魔刀天將降世,縱橫二十餘年……”
她的聲音空曠,自有種令人心寒的力量。
正這時,兩人的交戰己見分曉。宋錄捂著自己的脖子,蹌退不止。神刀都諸校幾乎是同時向前,一邊奔行一散開,足下紋絲不亂。似乎有無形地圈環繪在地上,他們每個人都熟嫻地踏了上去。
二十三隻在片刻間,就隱入了幾百柄刀的包圍之中。幾百柄刀象是一個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