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三人去挑了衣料,德、宜二人皆不在這類事上用心的,倒是端嬪細細的挑著,只聽宜嬪忽然哧的一笑,德嬪便問:“妹妹笑什麼?”宜嬪道:“我笑端姐姐才剛說她自己眼神不好,果然眼神不好,就這麼些料子,翻揀了這半晌了,還沒拿定主意。”端嬪不由動氣,只礙著宜嬪新添了位阿哥,近來皇帝又日日翻她的牌子,眼見聖眷優隆,等閒不敢招惹,只得勉強笑了一聲,道:“宜妹妹這張嘴,真真厲害。”三人又略坐了坐,知佟貴妃事情冗雜,方起身告辭,忽聽佟貴妃道:“宜妹妹留步,我還有件事煩你。”
宜嬪只得留下來,佟貴妃想了一想,問:“過幾日就是萬壽節了,儲秀宮的那一位,想著也怪可憐的。內務府裡的人都是一雙勢利眼,未必就不敢欺軟怕硬。我若巴巴兒的叫她來,或是打發人去,都沒得醒目討人厭。倒是想煩妹妹順路,將這幾件衣料帶過去給她。”
宜嬪想了一想,才明白她是說琳琅。雖只在南苑見了一面,佟貴妃這麼一提,馬上就想起那碧桃花里人面如玉,娉娉婷婷的一抹淡影,直如能刻在人心上似的。當下答應著,命人捧了那些衣料綾羅,向佟貴妃辭出。
她住長春宮,距儲秀宮不遠,一路走過去。琳琅最初本住在東廂,因地方狹窄,換到西廂暖閣裡。錦秋本在廊下做針線,忙丟開了迎上來請安,宜嬪問:“你們主子呢?”錦秋不知是何事,惴惴不安道:“主子在屋裡看書呢。”一面打起簾子。
宜嬪見屋中處處敞亮,十分潔淨。向南的炕前放了一張梨花大案,琳琅穿著碧色緞織暗花竹葉夾衣,頭上一色珠翠俱無,只簪著一枝碧玉扁方,將那烏沉沉一頭秀髮綰住。正低頭寫字,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見是宜嬪進來,亦無意外之色,只從容擱下了筆。
宜嬪將命人送上衣料,琳琅道了一聲謝,命錦秋接了,卻也殊無異色。彷彿那綾羅綢緞,看在眼中便是素布白絹一般。宜嬪聽人背後議論,說她久蒙聖寵,手頭御賜的奇珍異玩數不勝數,瞧她這樣子,倒不像是眼高見得慣了,反倒似真不待見這等方物,心中暗暗詫異。
她因見那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既不識得,更不知什麼叫簪花小楷,只覺得整齊好看而己。不由問:“這寫的是什麼?”琳琅答:“是庾子山的《春賦》。”知她並不懂得,稍停一停,便道:“就是寫春天的詞賦。”宜嬪見案上博山爐裡焚著香,那爐煙寂寂,淡淡縈繞,她神色安詳,眉宇間便如那博山輕縷一樣,飄渺若無。衣袖間另一種奇香,幽幽如能入人骨髓。不由道:“你焚的是什麼香?這屋裡好香。”琳琅答:“不過就是尋常的沉水香。”目光微錯,因見簾外繁花照眼,不自覺輕輕嘆了口氣,低聲念道:“池中水影懸勝鏡,屋裡衣香不如花。”見宜嬪注目自己,便微微一笑,道:“這句話並無他意,不過是寫景罷了。”
宜嬪只覺她平和安靜,似乎簾外春光明媚、雜花亂鶯皆若無物,她素來是極爽朗通透的一個人,對著她,直如對著一潭秋水,靜的波瀾不興,自己倒無端端怏怏不樂。
從儲秀宮回到自己所居的長春宮,又歇了午覺起來,因太陽甚好,命人翻曬大毛衣裳,預備收拾到箱籠裡,等夏至那一日再翻出來大曬。正在檢點,宮女突然喜孜孜的來報:“主子,萬歲爺來了。”皇帝已經由十餘近侍的太監簇擁著,進了垂花門,宜嬪忙迎出去接駕。日常禮儀只是請了個雙安,口中說:“給皇上請安。”皇帝倒親手扶她起來,微笑道:“日子長了,朕歇了午覺起來,所以出來走一走。”宜嬪侍候著進殿中,皇帝往炕上坐了,自有宮女奉上茶來。她覺得滿屋子皆有那種皮革羶腥,便命人:“將那檀香點上。”
皇帝不由笑道:“你素來不愛講究那些焚香,今兒怎麼想起來了。”
宜嬪道:“才剛正檢點大毛衣裳,只怕這屋子裡氣味不好。”皇帝因見簾外廊下的山茶杜鵑開得正好,花團錦簇,光豔照人,不由隨口道:“池中水影懸勝鏡,屋裡衣香不如花。”誰想宜嬪笑道:“這個我知道,庾什麼山的《春賦》。”皇帝略略訝異,道:“庾子山——庾信字子山。”問:“你讀他的《春賦》?”
宜嬪璨然一笑:“臣妾哪裡會去唸這文縐縐的詞,是適才往儲秀宮去,正巧聽衛常在唸了這一句……”她性格雖爽朗,但人卻機敏,話猶未完,已經自知失言,悄悄往皇帝臉上瞧了一眼,見他並無異色,便笑逐顏開道:“皇上答應過臣妾,要和臣妾一塊兒放風箏。皇上是金口玉言,可不許賴。”皇帝笑道:“朕幾時賴過你?”
宜嬪便命人取出風箏來,小太監們難得有這樣的特旨,可以肆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