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還是去公園,我覺得她不會走出公園去的。”
他對我笑了一下。眼神好像是——我剛剛講的那句話是海誓山盟。有一輛車在我們身後按喇叭,他從我的對面站到了我身邊來,有些生硬地擋在我和那輛疾馳而過的車之間。仔細想想,我們很少在醫院之外的地方見面——一起出來吃過兩次飯,不過我總是因為太過緊張,吃完了,就像做賊那樣迅速地跳上車逃走。
“你為什麼這麼確信,你外婆還在公園裡面?”我們往公園裡面走的時候,他牽著我的手,淡淡地問我。他根本不問我為什麼要他陪我一起找外婆,他就像我故事裡面的外星小孩,似乎跟我一起尋找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這本身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我小的時候有一年暑假,媽媽把我送到外婆家去待了兩個月。我記得外婆家的後面,有個小街心花園。那個街心花園直接通往一個幼兒園的後門。——其實,我很早的時候就覺得,外婆在龍城的公園最喜歡去的地方是芍藥花壇那裡,那兒的花壇的形狀和石子路都跟我小時候去過的街心花園長得很像。外婆一定是覺得,在那裡就像是回了家。我們到芍藥花壇去,我覺得我知道外婆是沿著哪條路走遠的。”
“可是現在是十二月,怎麼認得出來誰是芍藥花壇?”他提問的表情頗為苦惱。
“反正……我知道怎麼走不就好了嘛,那個地方到了春天開出來的就是芍藥。”我像是打了個寒戰一般地意識到,當我們倆這樣對話的時候,其實完全把自己當成了一對最普通的情侶。
“就是這裡,你確定這是你說的—芍藥?”他輕輕地挑起了左邊的眉毛。
“讓我想想—”我出神地看著面前幾條可以走的路,“我覺得我們應該一直往右邊走。雖然這邊走下去就是公園最偏僻的那個工作人員入口,可是那個工作人員入口到了快下班的時候都是不上鎖的。”
“小姐,什麼叫一直往右邊走,那叫西邊。跟你們女人討論方向的時候真的是火大。”醫院裡的那個他在這個瞬間附體了。
“方向那種東西有什麼了不起啊。”我不服氣地瞪著他,“為什麼你們男人都那麼喜歡用‘方向’這麼無聊的東西來嘲笑女孩子呢?你和蘇遠智一樣地無聊……”
他勉強地笑笑,我知趣地保持安靜,兩個人都默契地保守著一種“說錯話”的尷尬。
“我很快就會離開龍城,回北京去。”他嘴裡呵出去的白氣,像在抽菸一樣,“因為我哥現在穩定了,我媽媽她們會留在龍城照顧他,我必須回去上班了。南音,”他的停頓短暫得讓人險些覺察不到,“我可以在北京等著你嗎?”
“我要離開蘇遠智了。”我答非所問。
“那我等著你,你會不會來?”
“我……我不知道。”我說話的時候只好看著路燈。
“你知道你會來。你就是還需要點時間承認這個。”他微笑著斜斜地看我,像是做好了準備迎接我狠狠剜討類的一眼。
芍藥花壇往右轉—好吧,往西走,到了盡頭,果然如我所料,那道門開著。穿過去,是一條斜斜的小巷子—曾經有一次,我帶著外婆從這條小巷子裡穿出去。讓我想想,是在年初的時候,蘇遠智臨上火車之前跑來這裡見我一面。然後,我跟外婆一起,穿過這條小巷子把他送到馬路上去打車。當時外婆驚喜地環顧著這條巷子,臉上充滿著迷惘的喜悅。我至今不可能知道她那天究竟想起了什麼。
“那邊真的站著一個老太太,”迦南的手指戳到了冷空氣里路燈的亮點上,“你看看,是你外婆麼?”
不用看,我早就在跟外婆揮手了。
不過她完全沒注意到我們,她站在賣棉花糖的小販跟前,用力捏著一把零錢,微笑地看著小販像滾雲朵那樣把棉花糖一團一團地做出來。迦南低聲說:“我小時候,真的以為上帝造雲的時候就是用一個做棉花糖的機器而已。”
“外婆!”音量抬高些她果然疑惑地轉過臉,但是我依然不能確定,她此刻是否認得我,“大家都在到處找你呢!現在跟我回家,好不好……”
她慢條斯理地一笑,右手的手指指著左手高高舉起來的棉花糖,她說:“買給玲玲。她喜歡這個。她最近不高興。”原來外婆一個人遊蕩了這麼久,卻一點沒有驚慌和害怕,然後她找到了想送給媽媽的禮物,準確地說,送給童年時代的媽媽。
“外婆,我帶你去找你的玲玲,好嗎?”我遞給小販兩個硬幣,又買了一個棉花糖,放在外婆的右手裡,“一個是你送給玲玲的,另一個是我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