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泰山壓頂不改顏色的絕頂人物,這世間,只怕少有事情能夠讓嵇言冷在片刻間將臉上的招牌式的和煦微笑卸下。可是方才——
方才,前腳已跨出門的嵇言冷,竟突然轉身,盯著她瞧,愣愣地瞧。而後,眼神在她身上游移一遍之後,才重又掛上招牌笑容,道:“你說,你叫遊春?”他語氣一樣輕柔,聽不出有何異常。
遊春點頭。
嵇言冷眼神閃了閃,重踱回桌邊,坐下,“遊春姑娘,你方才說,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是的。”遊春直覺回答,心裡卻在奇怪,他怎地把話題扯到這兒來了?剛才不是對她說不用報恩了嗎?怎麼,才俄頃的功夫,就變卦啦?難道,名氣越大的人,脾氣也隨著名氣的上升而上升?!可是,嵇言冷素以溫和的好脾氣著稱江湖的呀。
“那,可否請遊春姑娘回答我一個問題?”
如此溫柔的語氣,那麼禮貌的態度,只怕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拒絕“儒俠”嵇言冷的問題吧?“好。”她答得爽快。
“可否請姑娘告之,你從何處得到我的畫像?”她的名字已經告訴他一切,但,他仍需很多確定來證實他的猜測沒有錯。
“畫像?!哦,我爹有。”老爹書房裡的名人畫像可多啦,像葛金盃、嵇言冷、聶魄、喪坤、空門大師、都九公……但凡在江湖排名前五十位的名人,都可在她家找到可比真人的畫像。
“不知令尊是……”
“我爹名叫遊季。”她發現任何人都無法在嵇言冷麵前說謊。
遊春?遊季?畫像?
嵇言冷閉了閉眼,是她沒錯了!該死地,怎麼會那麼巧,他無意中“救”的竟是她?!
嵇言冷睜開眼,溫柔地看著遊春,道:“遊春姑娘,可否請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遊春怔了怔,不解嵇言冷為何舉止有些古怪,他雖然仍是如常的神情,但看在她眼中卻不知為何總覺有些古怪,“請問。”他不是有急事嗎?
他收摺扇的手頓了下,隨即道:“現下無事了。”這不是假話,因為他要辦的事,如今不用再尋別處。
遊春聽了他的話,也呆了下,莫非,他能解讀心事?他怎會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遊春姑娘,可以隨我去一個地方嗎?”
“……”
第二章
她無聲無息地躺著。
她面色紅潤,呼吸均勻,好像就是睡著了。
任何一個人看到她閉著眼睛,臉上泛著夢幻般的神采,都會以為她正在睡夢中,而且,正做著一個好夢。
一隻修長的手撫上她如花臉頰,輕輕地,似乎怕驚擾了她的夢;似乎,帶著無盡的憐惜。
手,修長而有力,十指修剪得很乾淨,指與指間有些硬繭,更添了它的力度。
這隻手,絕對是一隻適合殺人的手。
殺人的手必須冷酷、堅硬、乾淨以及——無情!
但是,現在這隻手卻十足多情。
多情的手正撫著多情的人。
她,曾是多情的人。
他,卻是無情的人。
他們的相識,可謂偶然,但,興許是緣分使然,在看到她手執花束,站在園中以疑惑的眼神看著他時,他無情的心在瞬間崩離。
沒有人能解釋這是為什麼,他在理智還未清醒之前,就已決定今生要她陪著他一起度過。
奇怪嗎?一個從沒有家,並且連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的人,竟然在瞧見她的一剎那,突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歸屬感,想要求生的念頭猛然跳進腦海。
然後,便是相識——
不對,正確的該說是瞭解。因為,莫名地,他潛意識裡認為他與她,早在見面的一剎那,就已相識了很久很久,久到沒有了記憶。
她是多情的人,對於他的行為自然難以接受。但,卻未曾開口要求他結束他的殺手生涯。
他是無情的人,但有她相伴之後,他無端地湧起歸隱的念頭,並且徘徊在腦中,揮之不去。
然後,他的最後一宗任務上門。當她聽到之後,只是默默地繼續澆花,那背影,在他眼中卻是格外柔弱。
於是,他走了,走得無牽掛,因為,他知道,從此後,他再不是無情的人,再也不會沒有家。
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任務,完成得很順利,簡直比想象當中不知順利多少倍。以往日的直覺,他本該懷疑,但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