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鬆開手,頭擰過一邊,好一會才說:“我不會回去了。”
“你忍心?你怎麼不問問我奶奶現在怎樣?”
她一慌,回頭睜大眼睛看住他,“奶奶——”
“奶奶身體還好。”他嘆氣,本打算騙她回去的,還是不忍心。“她一直掛念你,想起你就哭,你也知道奶奶做過白內障手術的,流淚多了傷眼。可是你一走幾年,音訊全無,我們連你的生死都不知道。葉輕眉,你還真的是鐵石心腸。”
她眼圈泛紅,轉開頭去,低低地說,“我是被詛咒過的,沒那麼容易死。”
春寒料峭,山風仍有些凜冽。他吸入一口冷冽的空氣,肺葉都好似被冰住了。
好半晌他才又問:“怎麼會來這裡?”
“沒打算去哪裡。”她回想,“那時候只想著離開,在江南轉了一圈,沒什麼意思,就坐上了往西的火車。反正去哪裡都無所謂,那個小站名字好聽,就下車了。然後坐客車一個小城鎮接著一個的逛,沒有長途汽車就搭過路的車,就這樣輾轉著,後來走到這裡沒汽車了就走路。淋了場大雨,是陳大哥發現我的,當時躺在路邊,他用腳踏車馱了我回來,病好了就留在了這裡。”
她娓娓道來,平淡無比,在他聽來卻是驚心動魄。她一個女孩子,如果路上遇到壞人——他不敢想象。“那泥石流怎麼回事?還有你卡里的錢怎麼不動?環境這麼差,你一定要逼自己受苦?”
她回目一笑,“你都知道了?難怪你找到這裡來。泥石流很正常,這裡雨水多,山上的樹都快被砍光了,每年總會有幾次,要說去年那次還真是命大,想想我都怕死了。”
他再是禁不住內心四處衝撞的情緒,伸手過去拉住她的。她抿著嘴想掙脫開,他卻是用力不放。“你放開,”她低喊,“我再不想和你有什麼關係了。求你明天回去好不好?”
“你就這麼恨我?恨了四年還不夠?恨到奶奶也不管?情願天天吃紅苕稀飯也不動我給你的錢?”
他握得她好痛,痛得她眼淚流下,“奶奶是我對不起她,從一開始和你在一起就對不起她。你的錢我取過,我取了九千想幫學校蓋新房子,才取出來就被搶了,連卡也一起搶了。就算還有卡我也不敢再用,我真的不想你找到我,葉慎暉,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了。”她淚光盈盈看著他,”你明天就回去好不好?”
“你就這麼恨我?”他心似槁木敗葉,眼裡滿盈的酸楚漸漸凋落,變成濃濃的落寞之色。
她掩面蹲坐在地上,好一會才又抬起頭來,說:“我不恨了你了,我是說真的,早就不恨了。我只是恨自己。前兩年到處流浪的時候一直在想,我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明明知道不可以,還是忍不住,一頭栽進去。只顧著自己快樂,什麼都不理會,到最後我們的幸福卻要拿我們的骨肉作代價。我明白你當時那樣選擇是對的,你也一樣不好過,我們自私了一次,如果還要再自私第二次把孩子勉強生下來——那是對孩子不負責任。如果讓寶寶選擇,他大概也不喜歡。我那時想通了就不恨你了,我只是面對不了自己。我想奶奶,想你,想得發瘋,但怎麼回去?怎麼有臉見奶奶?連我都瞧不起自己,我怎麼有臉?”她捂著嘴,極力剋制全身的顫抖,哽咽的喉音卡在胸中,一下下悶撞著,其痛無比。好一會才又接著說:“在這裡生活了兩年多,很平靜,平靜到你無法想象。去年有幾個學生考上縣裡的中學,我看著他們覺得很自豪,活了二十幾年,總算作了些有意義的事。以後我會留在這裡,看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很開心。”
他也蹲下來,握住她雙手,“和我回去,回去我們也開間學校,你也一樣能開心。好不好?小眉?” 他幾乎是哀求地看著她。
“你不知道嗎?”她顫抖著雙唇,“再也回不去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他把臉埋在她掌心裡,無法抑制的悲悽。再也回不去了。他做了什麼?要拿她的一生來陪葬。
他高貴的頭伏低在她面前,他往常能擔起千鈞之力的肩膀輕微地聳動,他滾燙的淚燒灼著她的掌心。她知道他是愛她的,只有愛才可以讓人如此卑微。可是她怎麼面對自私的自己,面對那個失去了的無辜生命?
第二天,他離開。
天色灰暗,下著毛毛雨。下了山,雨勢大了些。他的頭髮淋得塌垮下來,溼答答地。他對冷冽的強風、濛濛的細雨,和頭頂的烏雲都渾然不覺,凝目遠眺半山腰那個纖細的人影。過了很久,他嘴角扯了扯,說不清是不是笑。他再也不是個完整的人了,沒有她,他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