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憤憤的。
愛玲心裡想:她們現在的感情壞到了這樣,勉強還住在一起,不過是為了省錢。姑姑有了男友,母親生氣,大概是失落感所致吧。
這次與母親之間的會面,好像有太多的不和諧。
這點點滴滴的不和諧積累在一起,愛玲看母親越來越陌生了。
後來黃逸梵因為和一位年輕的英國軍官來往密切,那軍官竟然以為她是間諜,向香港警察局進行了舉報。警局把她們一行人當間諜監視了起來,還偷偷搜查了她們的物品。
同行的幾個人之間,也開始鬧起一點小小的醋海風波。
母親很生氣,這才不得不走了,愛玲也沒問她要去哪裡。走的那天,愛玲到淺水灣飯店去送行,天下著大雨,租來的汽車裡坐滿了人,都在故作誇張地簇擁著黃逸梵說說笑笑。
母親從人堆裡探出身來,不耐煩地對愛玲說:“好了,你回去吧!”像是說她根本就無心來送似的。
這樣的分別,太讓人感到心冷。愛玲強作歡笑,站在門階前,看著車子開了,水花濺上身來。
母親這次是真的走遠了,她不會太多過問愛玲的事了。
後來她的監護人李開第先生去了重慶,將愛玲轉託給他的一個朋友。那位朋友,也是工程師,在港大教書,還兼任著一個男生宿舍的舍監。
舍監先生與太太就住在宿舍裡,張愛玲曾經前去拜訪。坐談了片刻,他便打量了瘦高的愛玲一下,忽然笑道:“有一種鳥,叫什麼……” 張愛玲略怔了怔,忽而領悟:“鷺鷥。”舍監先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了。”
在港大,還有一件事,在她的寫作史上至關重要。
張愛玲在這時期,惟一一次用中文寫了一篇文章,這就是她早期著名的短文《我的天才夢》。
這篇文章,是她寫了參加《西風》雜誌創刊30週年徵文比賽的。這個《西風》雜誌,在上世紀30年代的中國紅極一時,宗旨是“譯述西洋雜誌精華,介紹歐美人生社會”,讀者涵蓋面極廣,甚至普及到舞女、囚犯與流浪者階層。
大抵是愛玲初入學不久,在圖書館裡偶然看到雜誌上的啟事,遂動了參賽的念頭。
寫這文章時,張愛玲才19歲。應該說,一個剛剛成年的女孩,寫這文章的文筆與感覺,都堪稱老辣。
此文前半部分寫了自己幼時的各種才氣,後邊寫了自己如何在現實中“不行”。結尾處,便是那句被當代“小資”們掛在嘴邊的名言——
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齧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張愛玲在這裡想寫的,也許是“蝨子”,一個無傷大雅的筆誤。在中國古代,先賢有“捫蝨而談”的高雅,讀過古典的張愛玲,會熟悉這個意象。不過這“蚤子”一詞,卻成了她的獨創,後來有的版本改為“蝨子”,便索然無味。
當然,她在文章中無論怎樣批判自己,也掩蓋不住一種自信。她有足夠的底氣要去摘取桂冠,至於那桂冠有多麼華貴,她暫時還想不到。
關於這篇文章,還有一段紛爭了半個世紀的公案。
在1976年出版的《張看》附記裡,張愛玲提到,這個《我的天才夢》當年獲《西風》雜誌徵文第13名,為名譽獎。因為字數受限制,所以當初寫的時候,只好極力壓縮。可是獲獎的第1名,字數要多出好幾倍。她在36年後言及此,仍憤憤不平。
1994年,《對照記》在臺北《中國時報》獲第17屆文學獎的特別成就獎,張愛玲應邀寫了獲獎感言《憶〈西風〉》,重提舊事。這一年,距離“西風事件”足有55年。
最後這次,她對這個“西風門”事件說得格外詳細。她說,當年《西風》雜誌懸賞徵文,題目是《我的……》,限五百字。首獎大概是五百元,記不清楚了。她受五百字限制,寫好後,曾一遍遍數得頭痛,務必刪成四百九十幾個字,少了也不甘心。
不久,《西風》雜誌通知她得了首獎,但收到全部獲獎名單,才發現首獎題目是《我的妻》。而她的《天才夢》排在末尾,彷彿名義是“特別獎”。《我的妻》寫的是一對貧困夫妻的事,長達三千字。
雜誌社沒給她片紙隻字的解釋。張愛玲自嘲道:“我不過是個大學一年生”。唯有一點可欣慰的,就是獲獎文章結集出版時,書名用了張愛玲的題目《天才夢》。
待“張學”蜂起,這件事自然考證者眾。專家陳子善鉤沉輯佚,挖出了1939年9月1日出版的《西風》第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