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2部分

快。不料他聽著呵呵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你們早已心心相印了。”我覺得聽著更不入耳,就轉身走開了。

但是史亞倫的確是在找機會同我談話。起初我只覺得他似乎欠刻苦用功,青年們是不應該太愛玩的。他笑道:“刻苦用功有什麼意思?我在內地讀書的時候是夠用功的,我念的是工程,在光線黯淡的植物油燈下,找苦讀過大半年,每天吃的是拌沙粒的飯,小菜往往只有青菜或豆子一碟。但是結果怎樣呢?病倒了。我患著嚴重的胃病,時時刻刻在咽酸作痛,試問這書又怎麼讀得下去?這次抗戰在內地不知道摧毀了多少青年的健康,卻不會讓他們求到什麼學問。他們白白吃苦了這幾年,將來一張文憑到手又不能特別吃香些,要失業還是一樣的要鬧失業!虧得我想明白了,冒險跑回上海來,總算保全了一條性命。同時我的思想也大為改變,蔣小姐,你可知道賺錢是靠手腕的,靠機會的,用功讀書又有什麼道理呢?”

我聽了很不以為然,便說:“可是求學問還是為了自己呀,不能專講賺錢不賺錢的。”他笑道:“原來你是以為有了學問便快樂嗎?但我要試問:你在這裡得到什麼學問呢?”

“我到這裡來是為了生活。當然我也知道對於學問是沒有什麼進步的。”

他說道:“然則你也知道生活是重於學問的了。老實告訴你吧,我是著空一切的。讀書是件苦事,當然沒有吃喝玩耍的快樂。從前人肯刻苦讀書,因為讀書可以求功名,取富貴。假使現在我們讀了書,也還可以賺錢,可以達到吃喝玩耍的目的,我們仍不妨勉強苦讀幾年。無奈事實告訴我們,這明明是徒勞而無功的,一不小心還要送命,那麼我們又何苦來呢?”

我心裡重起反感,便哼了一聲說:“人生的目的是專為吃喝玩耍的嗎?”

他答道:“大概作的意思是要服務社會了。須知社會就是各個人的集合體,大家誰也不分高下,應該彼此互相服務,彼此都有機會享受的。現在人家都在吃喝玩耍的享受,而我卻要苦苦讀書,希望讀出來能替他們服務,又不能計較報酬,這樣犧牲精神我是學不來的。而且,你也還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給你個無報酬服務的機會哩。”頓了一頓,他又接下去說:“至於說讀書是一種快樂呢,那更是自己騙自己的話了。我們若是看不起電影,在家還要掃地洗衣服,那也許覺得還是看看書快樂。否則,哼哼,吾不見好德如好色也。一旦窮書生髮了跡,怕還是要官室之美與妻妾之奉?告訴你,蔣小姐,人心都是差不多的,你千萬不要自己以為自己是高尚,別人是卑鄙,或者說自己是清高,而別人都是庸俗之類,人心都是差不多的,假使你做了貴太太,你恐怕還是一樣愛打牌,不見得會想整天到晚捧書本子的。人總得遷就環境。否則使得多受麻煩與痛苦。將小姐,現在替是說有兩個環境在這裡,一種是做竇太太,天天抽菸打牌應酬客人;一種是做蔣小姐,天天看書教孩子,跟著東家太太鬼混,這二種生活方式在現社會里是不大容易改變的。不管你做竇太太也好,你就得愛打牌,而且我相信你到了時候一定會得真心愛打牌的;凡是一種嗜好都有一種樂趣在裡面,你多打牌,你自然會對它發生興趣,久之更會令人入魔般愛它不釋。假使你做了蔣小姐呢?你自然只好看書,不看書就更無聊,因為你的金錢與時間都不允許你整天跟著她們玩牌呀。一個人在可以玩牌的環境裡,自然對牌發生興趣;在只能看書的環境裡,也會對書發生興趣。不過照我的客觀眼光看起來,自然看書是不及玩牌的,因為讀書的目的在於賺錢,玩牌的目的在於贏錢,辛苦的賺錢總不如僥倖贏錢來的舒服,來得痛快呀,所以愛玩牌的人也就遠多於看書的人,蔣小姐,你剛剛沿湖看書是快樂的事,這句話不是欺人嗎?”

我啞口無言,但心裡總覺得讀書是件正當的事,玩牌是件不正當的事,雖然讀書的快樂也許真是抵不上玩牌的。

史亞倫也知道我的意思,便說道:“你的腦子欠靈活,所以你要矛盾痛苦。你不是對現實的環境不滿嗎?其實你還不是住得好,吃得好,穿得好的,你為什麼不滿意?因為你覺得你不是這裡的主人,你是仰仗他們的,這可傷了你的自尊心。我很知道你這類的人是頂希望能夠過平靜無變化的歲月,最好有一個靠能力吃飯的職業,不必接觸人,每月有較優的薪水,省吃儉用下來還可以積蓄些,以備意外之用。可是,小姐呀,這種幣值穩定的時代可也許永遠不會再來的了。至少在短時期內是難以達到你的理想的了,你該怎麼辦呢?自然,你得適應環境,搶購物資來囤積,藉以儲存幣值,也許機會湊巧,你還可以獲得意外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