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起來小便嗎?要不要我替你點燈?”我說不要,母親便自己扔掉香菸頭,放下帳子睡了,我也不敢再開口,只睜開眼睛瞧著這黑黝黝的房間,心裡覺得無限悲哀與空虛。
良久,只見母親又揭開帳子來瞧地板上了,像是不放心這菸頭可會燒起來否,她彷彿覺得我還沒有睡著,便用細弱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假使婚姻成功,黃家還答應幫助你讀書上進呢。”
第29節:終身誤(1)
九、終身誤
過了幾天,母親想宋文卿快要討回音了,心中更加不安起來。
第一個念頭是回掉他:“我的二女兒年紀還小哩,要好好的唸書。”她以為現在的女孩子只要能夠自立,就是永遠不嫁人也行,省得將來受男人的氣。
但是,付不起學費又怎麼辦呢?姊姊快要高中畢業了,去考大學要用資,即使真的考進了國立首都大學,頂頂便宜的學費也要十元,宿費六元,書籍費預繳五元,而且吃飯零用錢都是歸自己出的,她不敢再想下去。她連一個女兒的用度都湊付不來,又怎能兼顧到第二個呢?然而我還只有高中畢業,還只有十五歲,既不嫁人又不能讓我繼續讀書,則將來又那裡來的自立本領呢?想到這裡母親的心便凍結住了,她嘆息,流淚,一個人想來想去實在沒有辦法。我雖佯裝不曉,仍自預備日常功課,但是心裡也鬱鬱不樂。
姊姊似乎也關心這件事,但是她不便開口,因為承德不選擇她而要我,這於她是頂傷自尊心的。她就想勸阻,也為了要避嫌,不好說出來,所以她始終默默無所表示。
結果宋文卿的媒人終於做成功了,他們在討論如何舉行儀式。先是由宋文卿拿了一張大紅單子來,上面開明禮品各項,如龍鳳金團若干,喜餅若干,酒幾罐之類。另外尚有小首飾兩件,花緞衣料四件,都由鳴齋先生主張折現,說是此款可以存放在他的錢莊裡,加厚利息,以備二小姐不時之需。母親聽了這些話連耳根都羞紅了,她彷彿在接受人家的慈善賜予,所謂不時之需,還不是指我的求學費用而言嗎?她恨!她恨我的爸爸不該荒唐而早死,結果不但沒有替她留下些錢來,連他身後的衣裳棺板費都是從她平日辛苦積蓄裡挖出來的。她後悔以前不該變賣首飾幫助丈夫讀書,如今卻落得連女兒的求學都要靠別人來幫助了。想到這裡她不禁隱隱欲涕,那個宋文卿誤會了,以為她在擔心讀書錢不夠,便又賠笑安慰她道:“蔣太太你可不用憂愁,我們老闆是頂慷慨的,他既然看重二小姐,一定要栽培她,將來我可以勸他早些發聘,聘金加重些,你家二小姐不是就可以讀到大學畢業了嗎?這些過允的小禮是不算什麼的,今天且同你說定了,我就去回話,讓我們老闆可以早些擇定日子把錢送過來……”
母親紅著眼圈趕緊分辨說:“不,不是的,宋先生。”她彷彿覺得自己在出賣女兒,廉價出賣年輕的女兒,那張紅紙的禮單便是贓證。於是她連瞧都不願再瞧,把它趨緊塞回宋文卿的手中說:“就這樣好,由你來先生主張好了,你們老闆決定的事總不會錯的。”宋文卿知道大功告成,這才笑嘻嘻的回去覆命。
第30節:終身誤(2)
啊!我不能說出我心裡是感到何等侮辱!我恨宋文卿那種貌作恭敬,暗中卻在冷笑瞧我了不起的樣子,他口口聲聲說:“錢!錢!讀書!讀書!”錢可是他拿出來的嗎?而且我也恨鳴齋先生的假仁假義,這些小禮依當時規矩本來是應該給的,我們是否用它來做學費或買衣料飾物那是我們的自由,但他卻將我們應得之款作了兩次人情,算是他的額外恩賜,好精明的算盤!雖然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孩子,我不懂得那些生意門檻,但是我卻知道這是屈辱,一種難堪屈辱!
訂婚的日子終於到了,前幾天母親已經忙著張羅這樣,張羅那樣的,把屋子內外統統收拾乾淨,她又捨不得僱人相幫,只是把自己雙手弄得嵌滿灰塵,額上汗如雨下,我們看著實在過意不去,姊姊已經三番四次對她說:“媽媽你歇一會吧,我來幫你擦窗子。”母親不做聲,看了她一眼,心裡似乎還不大願意。但是她畢竟筋疲力盡的支援不下去了,只好把抹布洗乾淨交給姊姊去試做,不料當姊姊指到第二塊玻璃時,她又從姊姊的手裡把抹布奪回去了,再洗乾淨自己去擦。而且把姊姊剛擦好的兩塊統統又重新擦過。我在旁邊看著她們,心裡很不安,但卻也不好啟齒說什麼,因為現在她們所忙的乃是為著我的喜事,我不便阻止,自然更不能參加去做的。
黃家送過來的喜餅金團之類都是頂上品的,母親覺得很光榮,在寥寥無幾的賀客之前。其實他們商人辦發是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