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床上躺了幾天就好了,等我走出東閣,發現碧蕪草堂侍候的小子們少了幾個人。
他依然時不時和南宮偷偷溜下山,仍然是我和許雋裝成他們的模樣呆在書閣,卻再也沒有被夫人發現過。
他和南宮還在南安府認識了寧劍瑜,不久他將寧劍瑜帶回長風山莊,夫人一下子便喜歡上了這個小子,還收了他做乾兒子。
我一直記著他說過要帶我去月華樓,可直到四年後他年滿十八歲,正式接任武林盟主,劍挑十大門派;直到北疆烽煙再起,他帶著我們浴血殺敵,一手建立起赫赫有名、天下無敵的長風騎;直到他在守衛成郡一帶時治理水患,平定民亂:直到他凱旋後入閣拜相,他都沒有帶我去月華樓喝過花酒。
我卻一直記著他說過的雪娘,多年以後,我奉他的命令去南安府辦事,偷偷地去了一趟月華樓,當年名噪一時的雪娘早已洗手不幹,不知去向。
但當我打聽雪娘時,月華樓的人依稀記得,雪娘當年何等絕代風華,詩詞歌賦無一不絕,卻在某一年的春天,對詩敗給了一個陌生的少年郎,最後她甘拜下風,親自引這位少年郎入了暖閣。而這位驚才絕豔的少年郎,人人都記得,他有著俊雅無雙的笑容。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這該死的桓軍,我的刀刃都捲起來了,他們還是如蝗蟲一樣不停攻過來。
我感覺到身體裡的血快要流盡,全身麻木到沒有知覺,我只是下意識地揮舞著手中的厚背刀。這刀,是他在麒麟山一役後送給我的,聽說是前朝長冶子大師親手焠煉的寶刀,可刀再好,飲了這麼多桓賊的鮮血,也有刀刃捲起的時候。
如同我,陪了他這麼多年,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也終有要離開他的一天。
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他了吧?上次麒麟山,他中了毒箭,昏迷不醒,我也以為他要死了。童敏、許雋還有許多弟兄,他們殺那麼多桓賊都不害怕,可看到他昏迷之中烏青的面色,都不停地落淚。
我沒哭,可我絕不能讓他就這麼離開我們。十多年來,我沒離開過他,沒有違抗過他的命令。有時,我覺得自己就象是他的影子,若主人都沒有了,影子恐怕也不會存在了吧?
童敏他們不敢下手,我便將他們趕了出去,用他殺敵的寶劍,剜掉了他腿上那塊壞死的肉。我的舌下有個血泡,可我不能猶豫,他的面色越來越青,我絕不能讓他死。
當看到他傷口處流出的血漸轉殷紅,我的全身也開始漸漸麻木,就象現在這樣麻木,可那時我卻非常高興,不象現在,沒有高興,只有愧疚。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在拼死搏殺時還想起了這些遙遠的事情,也許是我這這麼多年很少離開過他的身邊,這次被派到河西,算是與他分開最久的一次。
可就是這一次,我沒有完成他交待的任務,我沒有守住河西。老大,我很想再這麼叫你一次,自從你封爵拜相後,弟兄們便沒有這麼叫過你了。可是,這麼多年的相處,我知道,大家在心裡其實更願意叫你一聲老大。
桓軍的箭對準了我們,我的身形開始搖晃,利箭破空而來,瞬間便穿透了我的身體。可就是在這一剎那,我好象聽到了他的聲音,老大,是你趕來了嗎?我真沒出息,竟要這樣子死在你的面前。
只希望,我死的樣子不要太難看。
番外、雁歸來風止雨息,猶有水珠自簷溝滴下。
燕霜喬坐於窗前,透過紅菱花鏡看到明飛自院門進來,靜默少頃,到繡架前坐下,拈起繡針。
繡繃素緞上,數叢蘆荻,行大雁,秋高水長,盡顯蕭瑟之意。
明飛在門口猶豫下,輕敲房門。屋內並無反應,他只得推門而入。燕霜喬背對他而坐,已是初冬,仍是初見時那襲單薄的藍衫,因低頭刺繡,越顯纖肩細腰,別有種風流韻態。
明飛走近,輕聲道:“燕小姐。”
燕霜喬埋頭刺繡,明飛略顯尷尬,半晌方道:“燕小姐,是相爺派來的。”
燕霜喬仍不抬頭。
明飛只得道:“燕小姐,江姑娘………”
燕霜喬倏然轉頭,明淨的眼神竟逼得明飛不敢直視,他略微移開視線,望向繡架,道:“江姑娘昨夜行刺相爺,將相爺擊成重傷。”
燕霜喬本是左手託著素緞,右手的繡針還停在只大雁的左翼處,聞言右手顫,“啊”地聲,殷紅的鮮血在素緞上沁開來,竟象只大雁中箭後血灑碧空,卻仍哀鳴著跟著同伴飛向南方。
明飛被滴鮮紅晃下眼睛,受傷的大雁,蕭瑟的蘆荻,如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