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學裡二等增廣生員洪波。他中秀才是幾年前的事,熬著資歷到了二等增生身份,筆下極是來得。只可惜場中不論文,到了鄉試就總是莫名失敗。好在洪家底子厚,每月供應無缺,倒也不至於因為不中舉就難以生存,相反倒是縣學裡手面極闊的一個。
在縣學裡讀書的固然有些富家子,但是窮書生還是多數,洪波手面闊,人也四海,在同窗里名聲甚好,有不少人買他的帳。像是上次請出幾個附膳生員圍攻范進,雖然結局是幾個人被打傷,且有廩生陳望出面,讓幾個秀才不敢鬧,但是在縣學裡沒人派洪波的不是。論人緣,也是洪波遠比陳望為好。
是以當今天同窗趙起拉他去酒樓裡見個朋友時,他也只當是普通的社交聚會且做好了付帳的準備。可是等看到久侯多時的客人,他的心裡卻開始犯疑。張師陸?他為什麼會來找自己喝酒?
張師陸這種世家才俊一向是洪波想要結交偏又結交不上的那種人。張家是科舉名門,與洪家這種土棍不在一個圈子裡,洪波雖然在縣學裡有點名氣,張師陸沒有功名,可實際相處時,張師陸反倒是比洪波的地位要高。畢竟洪家連個舉人都沒出過,也就是近兩代開始讀書,跟張家這種幾代功名,又有錢財土地計程車紳,不在一個級別上。對於他的邀請,洪波先是有些受寵若驚,隨之又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對方找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范進是你的同鄉吧?他委託我辦一件事,按說我是不該告訴你的,可是趙兄與我是朋友,與你也是朋友,看在趙兄份上,還是要跟你通個訊息,免得將來趙兄埋怨我不夠交情。跟你交個底,范進到衙門遞了呈文,把老兄的族長給告了。”
張師陸開門見山,直奔主題。洪波愣了一下,很有些不明所以:“他告我們……告我們什麼?”
“具體的事我也說不大好,據說是你們拖欠糧稅的事。范進託到我頭上,我也不好推駁他,治一經損一經,總歸不是個為人之道。只好按著他的請託,找了個熟人辦理,把狀子放到了咱們高二尹的案頭,怕是你們洪家在衙門裡的人也未必清楚,特來你這吹個風,免得被打個冷不防。”
“拖欠稅糧?”洪波聽到這裡,方才的疑慮已經消失,代之而來的,則是笑怒夾雜的複雜情懷,看張師陸的眼光也與方才不同。
對於張家的為人,洪波有些耳聞,知道城裡的善人比自家族長手段高明得多,找到點機會,就會為張家行善積德募一筆資本。張師陸這次,是碰到自己頭上了?
他相信洪家的劣跡不少,可是說到拖欠稅金,這是絕對沒有的事。做了多年糧長,洪承恩在這方面的警惕性並不低,帳目做的天衣無縫,就算是老公事來查,也包準查不出毛病。張師陸拿這件事來訛詐,就未免有些可笑了。
洪波交際的能力並不差,心裡的想法,表面上看不出來,反倒是一臉關切問道:“張兄,這狀子的具體內容您可還記得,如果方便,可否抄個抄底來,給小弟看看?”
張師陸連忙搖著頭,“這……這怎麼行?我與范進也是朋友,怎能做那等事?來通個訊息,算是盡了朋友之義,要我抄個狀底,不成了出賣朋友?這事做不得,萬萬做不得。洪兄,聽我一句勸,早做些準備。范進現在中丞幕中做事,說話可很有些分量,他的狀子,太爺不會讓它淹了。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可不能不做提防,到時候手忙腳亂可就要鬧笑話了。”
“張兄,您的好意小弟心領,這事,小弟自有分寸。今天這頓酒,算是小弟的答謝,一定要多喝幾杯。”
張師陸搖頭道:“洪兄,小弟的事情也很忙,怕是沒時間吃你這頓酒。等你家官司完了,我再來吃你的喜酒,告辭。”
送走張師陸,趙起一連地埋怨著洪波,“洪兄,你平日辦事很漂亮,今天這事辦的可不好。張師陸明顯是來做個說合的,若是給他點好處,說不定這官司就沒了。你只肯請他吃一頓飯,這不是白得罪了一個人?這場官司鬧起來,對你可不利。”
洪波冷笑幾聲,“趙兄,您真是個君子,看不出張師陸這等人的用心。他分明是既做師孃又做鬼,兩頭賣好。范進的呈子是他遞進去的,轉過來又來我這裡敲竹槓,這不擺明了就是要把我當肥羊來斬。洪某的銀子只來交朋友,不會奉承小人。”
“洪兄,你這話也不能叫錯,可是寧得罪君子,莫開罪小人。張師陸在縣裡也是個遮奢人物,開罪了他,只怕是有後患,眼下這場官司,怕就不是假的。范進總歸是在巡撫幕下辦差,如果借了巡撫衙門的勢力,洪兄又該如何?”
洪波道:“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