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見面的地方,只是在後衙的花廳。這裡屬於後衙休息的區域,洪承恩也有幸來過兩次,於這裡不算太陌生。等走進花廳,卻見范進在客坐落座,主位上一個中年男子冠帶整齊,看服制就知是縣丞高建功。見兩人有說有笑,賓主一團和氣地模樣,洪承恩的心,就莫名一緊。
這范進不是侯守用的弟子麼,什麼時候和這高二老爺也成了朋友?
他雖然是糧長,但卻不比書生,見了高建功也得磕頭行禮。高建功揮揮手示意他起來,又指了指下首的坐位道:
“洪承恩是吧?有話坐下說吧,方才範生已經把情形大概說了一遍,現在再要問你一次,好生著答,不要撒謊。欺瞞官府是什麼罪名,你應該很清楚,知法犯法,本官可是不會答應。”
“是是,草民明白,絕不敢欺瞞太爺。只是小老兒實在不知,到底犯了什麼王法,要到衙門裡來回話。”
“洪承恩,本官並沒說你干犯王法,只是要找你瞭解一些事情,需要你據實明白回稟。你既是洪家族長,又是洪家老人,於自己家的事最是熟悉,你洪家原本是福建漳州人,於成化年間避水患,遷入廣州,居上洪壩,這事是否屬實?”
明朝雖然原則上限制農民遷移,但是當大規模自然災害發生時,不移民是沒辦法的事。再者明朝仁宣時代以後,對於流民的問題,更多時候也是選擇尊重事實而非呆板的按制度行事。
像是勳陽巡撫這個職位,本身就是為了安置大批流民而設定,就可知朝廷對流民的處置方式遠比洪武時代來的靈活。洪家祖上遭遇大水,逃入廣東後一路遷轉,費了不知多少心力,才在廣州站穩腳根。又將河流改道後出現的大片淤地開發成了農田,成為了洪家居住地,繁衍生息開枝散葉。這其中艱險及辛勞,以及隱藏在後的點點血淚甚至所犧牲的生命,其中分量亦不是單薄文字所能承載。
正是靠著祖輩的團結與堅韌,才在與天爭命的戰鬥裡,給洪家子孫闖了條活路出來,這段經歷是洪家增強家族凝聚力的重要教材。洪氏族人都記的很清楚,洪承恩更不例外。每年祭祖時,都要想著祖宗開創基業不易,子孫要如何擴大產業,以抵抗未來可能的天災。洪承恩並不清楚高建功問成化舊事的意義在哪,也只能據實回稟。
高建功又問道:“那本官問你,你們洪家開墾淤地,是成化哪一年的事,你們總該有印象吧?”
“這是草民全族大事,為人子孫,須臾不敢忘。這是成化四年春天的事情。”
“好了,本官問的就是這個問題,既然是成化四年,那就好辦了。根據本縣戶房記載,你們洪家交稅的日子,也是從成化四年開始,兩向符合,可知記憶無誤。範生,接下來該你說了。”
范進行了個禮,又看看洪承恩,“洪老,貴祖上從福建遷到廣東,一定吃了很多苦,說不定還死了不少人,這段經歷實是辛苦,以後應該想辦法出書記述,提醒後人,牢記祖先艱辛。您老人家做了金沙鄉這麼多年的糧長,為著金沙鄉里的鄉親做了不少事,又捱了不少罵,實在是委屈您老了。”
“這……既是朝廷恩典,亦是老夫為鄉里應盡之責,不敢說委屈二字。當然,做多錯多,糧長本就是得罪人的差事,做的越好,越招人記恨。鄉下人眼窩淺,只看到自己那一畝三分田,看不到大局。都覺得自己吃了虧,對我有不少誤解。其實老朽這一碗水,也是儘量想要端平,無奈月有盈虧,瓦有陰陽,哪裡又能面面俱到,只求無愧於心就是。進仔你是讀書人,讀書懂道理,不會跟我們這些粗人一般見識,老朽平日若是有什麼地方支應不到,你還得多原諒。日後你有什麼事,只管來找叔父,老夫必會鼎力相助。”
“多謝洪老厚愛了,不過小侄是南海人,有了什麼麻煩,也只能找南海官府或是自家鄉親幫忙,實在不敢勞動番禺人幫忙。洪老以後呢,就安心做好你番禺的事,南海這邊的事呢,就不勞您老人家費心了。就是這糧長差事,還是得交給南海人來做,您一個番禺人做南海的糧長,實在就不合適了。”
“番……番禺?”
洪承恩先是一愣,隨即就有些不明所以近而哭笑不得。范進對自己的敵視態度他可以理解,畢竟這次也是自家子侄挑釁在先,不怪范進反擊。
告自己欠稅,或是從其他地方給自己找點麻煩,這都是意料中事。但是說自己是番禺人,這未免就有些兒戲,自己當了這麼久的南海金沙鄉糧長,難道就憑他一句話,自己的戶籍就改了?
即使當著高建功的面,洪承恩還是覺得應該據理力爭,否則就會讓知縣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