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恩厚看了他一眼,“這是你手下的先生對你說的吧,回去讓他捲鋪蓋走人,我們不用了。與民爭利?你爹我這個位置,就是與民爭利的位置。我拿這款參人,你是怕別人不拿你爹當笑柄麼?”
“這……這倒是兒子疏忽了。可是他這不許放債,可怎麼得了?咱那當鋪,就指著放債維持,不許放那生意怎麼做啊?”
“他是全縣人都不許放,又不是隻不許你放,沒有刻意針對你。別人能活,你怎麼就活不了?要說能活,怎麼也是咱比其他人禁折騰,他們不怕咱們就不怕。上元縣不許放,你不許去江寧縣放?他的人又管不到那麼遠?”
他睜開眯縫的眼睛,看看黃繼恩,“我不是教過你麼,順風順水的時候,不要跟他碰,碰不過。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乾爹,兒子是替您著急啊。這麼多債,說免就免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是女人白花花的肚皮吧?”黃恩厚看了這個義子一眼,“你跟了我這麼久,還是當初做潑皮時的格局,一點長進都沒有!不就是一點錢麼,又算得了什麼?讓咱家出面干涉,總得師出有名,他做的有錯麼?當初海瑞在應天,連咱家都得老實待著,為何?因為人家佔住了道理。現在的情形,跟那時一樣,海瑞那時能忍,怎麼換了范進,你就覺得受不了?論官,他不如海瑞大,可論靠山,三個海瑞也不及他。他做這事要是拿到朝堂上說,準有人站出來說他辦的對。眼下是他在上元搞,真搞大了,就是整個應天都搞,到時候你去哪放債?腦子聰明點,別最後替對手辦事。董小五我已經讓人放了,你已經把他老婆睡了,人都死了,還扣著他幹什麼。再說,是楊世達先下的手,姓董的最恨的是楊世達,你犯的上為他去做惡人麼?至於債的事,整理整理,把債條送到上元縣,就說這些債只要還本就可以,利息不要了。”
“不……不要了?那是好多錢……”
看到黃恩厚臉上露出一絲不悅之色,黃繼恩就不敢再說話。黃恩厚哼了一聲,“我現在心情好,你別逼我發脾氣。多漲點腦子,欲擒故縱聽過麼?這麼個小小知縣,做這麼大的事,損的又不是我們一兩家好處。自然有人看他不順眼,要對付他,這個時候你犯得上向前衝麼?衝陣先登的勇士,往往最先陣亡。懂得趨利避害,才能活得長遠,學著點吧。當日海瑞在應天遮奢無比,最後不還是被人給就趕去做了都堂,把巡撫位置騰出來?這種年輕人,你越順著他,他越不知道天高地厚,等到撞了不該撞的人,碰了不該碰的角色,自有他的苦頭。江寧這地方什麼都少,就是一樣多,惹不起的人多!早晚有人能收拾他,不必我們出面。眼下就有一支兵可用,你怎麼想不到?”
“誰啊?兒子實在是想不出來。”
“蠢!天天跟你在一起,你玩他女人,他睡你老婆那個。”
“馮邦寧啊。”黃繼恩臉上露出一絲不平之色,“這混帳忘八,他帶的那女人是他在京師搶來的,我那可是明媒正娶……”
“行了,我懶得聽你那些破事。這個混帳有個最大好處,就是腦子不好用。他惦記楊家那表小姐不是一天兩天,這回楊家老太太做壽,你把他帶去麼,上個壽禮,提個親。”
“提親?”黃繼恩牙花一酸,那位小美人他也是惦記已久,如果便宜了馮邦寧,讓其吃去頭口肉,自己心裡可不會歡喜。黃恩厚看出他的想法,冷哼道:
“沒出息!范進那天也是會去的,這是楊家那邊的訊息,很準。二桃殺三士,沒聽過麼?”
黃繼恩臉上露出笑容,但隨即又道:“可是這兩人鬥起來,兒子該怎麼辦?”
“他們兩個鬥,有你什麼相干。一個背後是張居正,一個背後是馮保。權臣對上大,那打起來才有意思呢。只管煽風,不必管滅火。我到時候看看,這龍虎鬥是個什麼結局。當初馮雙林佔了內相,把咱家踢到江寧來,張江陵與他互為表裡,誰也動他們不得。這回我倒要看看,女婿鬥侄子,他們的交情還能不能這麼好?江寧這地方水深,兩個不知深淺的小馬駒,嗆口水也是常有的事,讓他們好生歷練著吧。你給我記住一條,到什麼時候,咱爺們都得是好人。打今起,在上元縣規矩一些,別給我惹范進!要是敢把火燒到咱家頭上,咱家就只好大義滅親了!”
縣衙二堂,哭聲陣陣。
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抱著三十里許的消瘦男子,兩人都已是泣不成聲,淚如雨下。在內織染局裡,董小五的身份是囚犯,可每天做的,還是織工活計。由於他那一手妝花的手段確實高明,是以沒受太大為難,也未曾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