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等來到門口,卻見侯守用臉上有幾分焦慮神色,連忙在前帶路,隨口問道:“恩師,可是花老那邊出了什麼事?”
“不不,花兄的身子還是那樣子,倒是沒有惡化。為師是從通政司的好友那裡聽了個訊息。”
走進范進房中,對於錢採茵的見禮侯守用只不耐煩地揮手把她趕出去,於桌上的滷肉更是視同不見。坐定之後就順手帶了房門,然後壓低聲音對范進道:“退思,為師在通政司那有個極要好的同鄉,從他那聽了個訊息,極為準確。湖廣那邊送來的八百里加急,張文明嚥氣了!”
說到這裡時,侯守用的聲音又不自覺地壓低了幾分,神色中少有的透出一絲慌張。
從范進認識他開始,這位恩師就始終是一副標準的君子面孔,很少會表現出慌張或是沮喪這一類負面情緒。即使在當日被陶簡齋打壓時,也是一副大義凜然模樣,總像是為了殉道而隨時準備捐軀的志士,還是第一遭看到他如此慌張失措。
其實這也不奇怪。侯守用過去在朝裡沒什麼奧援,雖然是張居正把他提拔到給事中的位置上,也是正常的公務調動而不是當做私人提拔,兩下的聯絡比較淡,他也不算江陵派。不管誰當宰相,他都還是他,沒什麼了不起。可是眼下情形不同,自從周世臣案後,不管他自己怎麼看,身上一個江陵黨羽的標籤是洗刷不掉的。也就是花正芳人在病裡,對這一情況不瞭解,否則還不知道要怎麼看他。
本來江陵黨就江陵黨,反正朝廷裡湖廣人那麼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江陵黨,當江陵黨也沒什麼要緊。可是張居正的老父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死掉,如果張居正丁內艱回鄉守制,朝中相位更迭,江陵黨處境如何殊難預料。
即使新來的宰臣不是高拱那樣的倒張派,可是否親張也難說的很。那些鐵桿江陵黨身居高位,如果不想引起大規模變動,也不至於對他們打擊太過。可是侯守用這種上下夠不著的新近江陵黨,位置又不高不低的,反倒最是危險。
本來都給事中唾手可得,可是眼下卻是連給事中位置也未必保的住。侯守用不管平素再怎麼鎮定,此時也難免慌亂。范進既是其自己人,又素來多智,這個時候問他,也是情理中事。
范進心內琢磨著:就自己所知的那點明朝歷史,似乎張居正做過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父親死後不守喪,反倒弄了個奪情。是以他對張文明的死並不慌亂,反倒寬慰道:
“恩師不必急躁,張江陵眼下事務繁忙,真若是丁內艱回鄉,那麼多工作誰來接手?是以即便是張文明病逝,其也不一定非要回鄉守孝不可,萬歲還可以奪情麼。”
話一出口,侯守用臉色卻一沉。“退思,為師現在心急如焚,你怎麼還好拿為師去笑做耍?”
“哪裡的話?弟子怎麼敢拿恩師取笑?”
“若非有意取笑,這奪情的話又從何而來?張江陵身為文臣首領,一言一行為百官表率,國朝以孝治天下,訪忠臣必出孝子之家。身為首輔怎麼可能做出奪情之事?即便天子明詔奪情,他也必然拒不受命,回家守喪才是。何況眼下天下太平,又沒有什麼大事,他若是奪情,豈不是為天下人唾罵遺臭萬年。張居正不是糊塗人,不會讓自己身敗名裂的。你平日見事明白,這回說的話怎麼如此荒唐。張居正丁憂已是定局,現在咱們還是怎麼想想亡羊補牢才是,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辛苦了半天,最後全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第三百一十六章 奪情的代價
望著老師嚴肅的面孔,范進終於意識到,在奪情和丁憂這件事上,自己似乎犯了個經驗主義的錯誤。由於事先知道這一歷史事件的結果,以至於倒果為因,把一切想的理所當然,彷彿這只是個劇本,所有人都是演員,一切都會按著劇本進行,忽略了其實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著自己的思想、原則、行為模式以及最重要的社會環境。
現代人很難理解丁憂制度,並且很容易把奪情看成一件極尋常的事,只有身在這個環境下才能體會到奪情是一件何等艱難之事。首先,明朝以孝治天下並不是一句空話,孝成為社會秩序基石的一部分,為子可以不孝,為臣就可以不忠。在家中孝敬自己的父母,在朝廷忠於自己的主君,皇帝被稱為君父,就是比擬父親的存在,任何對父母不孝的行為,都可以延伸被看做對皇帝的不忠,這也是為什麼在明代不孝是可以上升到死刑的內在原因之一。
在普通百姓而言,忠距離他們比較遠,也很難體會得到,所以透過孝這種身邊的行為,把忠予以具現。透過維持孝悌,構建全民講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