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的確不善水戰,但也要看具體情況。這不是一望無際的長江天險,也不是蘆葦連天的梁山水澤,這只是一條寬不過二十丈的漕運通渠而已。而且這條河渠還年久失修,兩岸泥土堆積,河面愈窄;近十餘年來,河床日漸抬高,水勢愈淺。惟其如此,金兵才有可能在水底下佈置暗樁。若是早幾十年,水道寬暢,河底幽深那會,要在短短几天搞這樣的動作,那是休想。
在幾乎是敵我兩方都極度不看好的情況下,狄烈與龍旭卻是自信滿滿,這自信源自於梁山水師獨特的火槍水戰之法。而傅選雖然不知道有新戰法,但憑著他對狄烈的瞭解,這位軍主,絕不打無把握之仗,尤其還是在友軍面前露臉的第一仗。因此,這位白馬中郎將的表情也是一派篤定。
汴河水流平緩,即便是小舟,也不甚顛簸。在雙方水手的櫓槳划動下,八艘舢板與二十餘艘漁舟,相迫而行,愈來愈近,戰鬥,一觸即發……
岸上河中,一時無聲,只有河風吹動岸邊蘆葦的沙沙聲響,以及櫓槳搖動的欸乃之聲。
河面上,雙方接近到五十步距離時,金兵那邊,一艘較大的、臨時充為指揮船上,一名謀克打出三角令旗。船尾處兩名鼓手,齊舉木槌,重重砸向戰鼓皮面。
憾人心魄的鼓聲,撕破了大河的寧靜,也拉開了汴河遭遇的戰幕——
漁船上站立在中央的金兵,隨著鼓聲,整齊地張臂拉弓,一陣令人牙酸地嘎吱吱張絃聲,響徹河面。
面對超過一百五十支在陽光下閃動點點寒芒的箭鏃,天誅軍水兵在梁阿水一聲令下,一手控槳輕搖,保持不進不退之勢,一手持旁牌遮擋防護。八艘舢板,以垂直之姿,散開成一個半弧形,與金兵漁船遙遙相對。
四十名獵兵,也在張銳喝令下,採取半跪射姿,同時舉起手中的旁牌。獵兵們舉牌的方式有點特別:前面一人,將牌支立於船板上,將整個身體擋住,然後把火槍架在旁牌上方凹口處,做好射擊準備;其後的二、三、四、五人,一律單手高舉,將旁牌交疊擋住上方,如此一來,就形成了一道類似屋簷的防護。
無論是金兵還是宋軍,都看得有點傻眼——龜縮成這個樣子,怎麼開弓射擊?就算是弩射,單手也沒法上弦啊,這就是一副乾等著捱揍的架勢啊!
金兵謀克大喜而笑,既然你要當人肉沙包,那咱就不客氣了。令旗一揮,百矢齊發。
當箭矢還在半空中劃弧線的時候,獵兵這邊的槍聲也驟然響起。由於採用的是輪射法,只有最前面一人發射,因此一輪射擊為八槍。好在這種射擊幾乎是不間斷的,前面一人開槍,後邊四人分工合作,兩人一組給火槍裝填彈藥,基本能保持射速不斷。
半空中的箭矢如雨而下,半數落入水中,半數射到舢板與旁牌上,發出令人心驚肉跳地噗噗響聲。好在防護得不錯,只有三名水手受傷,都是手腳位置中箭,傷勢不重。
而蝟集於河面上的金兵,卻遭到慘烈打擊。在四十至五十步的距離上,正是火槍最能發揮威力的地段。在急速飛旋的金屬彈丸面前,無論是旁牌還是船篷擋板,無不應聲爆裂。而動能依舊強勁的彈丸,在擊穿障礙物後,仍然能以殺戮之姿,一頭撞入人體……
梁山水師的這個戰法,其實就是將陸戰方陣防護搬到了船上,利用火槍不受地形與身體動作的限制,依舊能發揮火力的特點,與敵軍對拼——沒錯,就是對拼!
其實不管是箭矢也好,彈丸也罷,射擊到雙方船上的數量都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金兵必須很悲劇地、不能有任何防護地站在那裡開弓、射箭,再開弓、再射箭……然後,一頭倒下。而獵兵們則躲得好好的,專心裝填、射擊,再裝填、再射擊……將“只有儲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打擊敵人”這句話,詮釋得淋漓盡致。
這純粹是一場有防護的打沒防護的、穿鞋的踩光腳的對拼戰。
誰的人拼光,誰就輸;誰最後儲存下來,誰就贏。就是這麼簡單!
戰鬥的序幕拉開得快,結束更快。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內,金兵被金屬狂飆掃得潰不成軍,流水盡赤。許多意志力稍差的新附軍水手,驚慌失措地一扔櫓槳,噗嗵噗嗵地跳入河中逃命。失去水手操控的漁船,不受控制四下漂散,船隊一散,不敗也敗了。
當張銳將戰場上最後一顆子彈,射入金軍指揮船上的那名謀克胸膛時,也就宣告了這場疾風暴雨般的戰鬥的結束。
宋軍這邊,自徐慶、王貴以下,所有軍兵,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耳朵嗡嗡響,心頭噗噗直跳,彷彿那些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