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笑手裡卻有條不紊,顯是受過良好文秘訓練。這份功勞,應當記在她的師父鐘有初頭上。
“可不就是他!他已經為總部制定一套瘦身計劃,甩除不少贅肉。前不久才出了秘一級MEMO,我在梁安妮那裡看了兩眼——說是大董先生要退下去,小董先生仍在外放中。總部裁員百分之十七。營銷和企宣兩部合併,兩個部長又都是元老級人物,鬧得不可開交。”
鐘有初訝道:“不是吧?金融風暴已過很久,怎麼現在開始頂不住。”
“近兩年在風投那一塊蝕得厲害——梁安妮說的。去年回總部,她和小董先生出過海。”
“雷再暉剛出道時就已經風傳要請他來為公司瘦身。以前……”鐘有初頓一聲,繼續道,“年年都恐嚇員工說寄資料給他。年年喊狼狼不來。管他來不來?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萬物生平。”
正說閒話時,丁時英從外面回來接手,趕她們兩個去吃飯。
“年輕人吃飯要定時定點。長命功夫長命做。”
丁時英今年三十六,打扮得卻像四十六。常年挽一個大髻在腦後,暗喻自己一個頭兩個大。又常年皺緊眉頭,暗喻自己很糾結。
“時英姐,公司是不是真要請雷再暉來做事?”
丁時英不以為意道:“行啦!年年喊狼狼不來。管他來不來?最重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萬物生平。”
“嚯!剛才有初姐也這樣說。”
丁時英便抬頭望了鐘有初一眼,對何蓉道:“這是老話了。我在百家信用影印機的時候,你還揹著書包上學呢!”
鐘有初對丁時英笑一笑:“我們倆在這裡老生常談,她們已經聽不懂。”
鐘有初入職時是丁時英帶她,至今八年。八年裡出了多少跌宕起伏的事?丁時英已經記不起自己八年前恨嫁的心情,而這妖女還是當初剛入公司的模樣。
只有一次她在聚會上喝多了兩杯,坐在昏暗的包廂裡,用那有些斜視的左眼,輕佻,嘲弄,憐憫地看著自己的師傅:“時英姐,人人都說你和蒙金超有一腿……依我看,不見得呢。你的困境,只怕比做小三更慘。為什麼說到職場女人可憐,總覺得是被一個情字套牢?真淺薄。”
她原來神清目明!那為何又非要做這低眉順眼套中人的假象?凡此種種,令人心生隔閡。
“做好自己的工作——我總嫌這話老套,但打了這幾年的工,愈發覺得受用無窮。”何蓉老氣橫秋道。
這曾是聞柏楨的口頭禪。
聞柏楨在百家信做老大的時候,常穿各色針織毛衫辦公,墨綠,藏青,淺灰,磚紅,杏黃,內襯萬能白襯衫;現在蒙金超做老大,每天打紅色領結,穿黑色雙排扣西裝,挺胸收腹。聞柏楨長了一張清秀窄臉,眼睛細長,猿臂蜂腰,就連拿檔案從辦公室走出來叫人影印的姿態也很認真;蒙金超眼泡總是腫的,頭髮梳得油光水滑,蒼蠅會跌跤。聞柏楨說話語速較慢,聲調偏沉,發音特別,只說一遍就具有強大的壓迫力,每個人都能聽懂兼做到;蒙金超說到激動時聲調會不自覺升高,像一根尖銳的鐵絲,串著兩三個無意義英文單詞,例如“我辦公室的view一定要很好看,要有fantastic 的sunset”——當然後來西曬的厲害,又換了房間。聞柏楨笑時會先略低一低頭,唇角微微一挑——批評也淡淡的,嘲諷也淡淡的,鼓勵也淡淡的,稱讚也淡淡的;蒙金超無論什麼情況笑起來都是一嘴的四環素牙爭先恐後往外齙,好像和你很熱絡。聞柏楨在時,百家信的產品曾遠銷至英國的世界博覽會,受過特別行政長官表彰;蒙金超天天和銷售部開會,業績也沒有上升跡象。業界都叫聞柏楨聞狐,業界都叫蒙金超懵懂。聞柏楨過生日,全公司自發湊錢買一件豎條紋彩虹色的名牌馬海毛針織毛衫給他;蒙金超過生日,梁安妮直接扣全體員工當月工資的百分之五做派對用途。
一朝天子一朝臣。聞柏楨的高階秘書是鐘有初,蒙金超的高階秘書是梁安妮。 “我們去吃飯咯。”
鐘有初和何蓉都是帶飯一族,比在外面吃便宜又衛生。兩人去茶水間熱飯,看見桌上放著一碟吃剩下的肥肉。
何蓉使勁嗅兩下:“一定是席總管又帶自家燻的臘肉來佐餐。又酸又辣,聞著就有食慾。”
鐘有初笑道:“真應該去開館子!他說每年做四十斤臘肉,被我們免費吃掉一半。”
一會兒技術部的李歡也來泡泡麵。
“李工,怎麼也這樣晚?”
“剛從客戶那裡回來。”李歡是個身板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