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遍地。
聞柏楨做家教時留下的資料和試卷她全部收藏在床下的一個盒子裡。
昨天回來後,她再次翻出來看。
聞柏楨的中文和英文都寫的很漂亮,流暢自然。每個字,每條線,在她心底永不褪色。
他在講解中會隨手劃出來一條條下劃線。有時候她會指著那條線裝模作樣:“咦,這個我不懂。”
待他趨近,她的手指堪堪滑過,畫出一條虛擬的紅線,往他的心口上戳去——他一定是會敏捷地用手格開的。
打得好疼,可她還會拋個媚眼,管他接不接。
時至今日,鐘有初總算能心平氣和地回憶恣意張狂的過去。
她曾對利永貞說過,對聞柏楨的感情是一時意氣。
並不是那樣。
若不是愛,不會在他提出一起離開的要求時,放他自由。
若不是愛,不會在百家信畫地為牢,只因那曾是離他最近的地方——直到雷再暉陰差陽錯趕她離開。
可是他從來沒有把她的愛當一回事。從來沒有。
即使如此,她總覺自己沒有愛錯過這一位正直高傲的君子。聞柏楨是司徒誠的兒子不假,但他何其無辜。
好,十年後補上一刀,她的信念終於崩塌。
她不知道睡與醒之間的界限。天地間的聲光影電,組成一部長長的黑白默劇,醒來的那一刻,被射入眼簾的陽光毀掉所有底片。
輕輕地走出臥室,她才下了三四級樓梯,便聽見繆盛夏不耐煩的聲音,從空蕩的客廳裡飄上來:“……她?心懷天下。哪裡貧窮落後就去哪裡。天女散花她散錢。”
鍾家的客廳並不大,正對著電視的沙發擺成凵型。鍾汝意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葉嫦娥陪著繆盛夏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雷再暉單獨坐在一邊,對他們的談話並不熱衷,而是出神地把玩著一隻小小茶杯。
“大倌,娶這樣的老婆才好哇。”葉嫦娥一邊擺弄著茶几上的點心碟子,一邊說,“老公聚財,老婆散財。銀錢流通,家庭和睦。況且還是做慈善。”
繆盛夏似是非常抗拒這個話題,翹起腿,摸著左手的戒指:“不提也罷。”
葉嫦娥於是又對那眼睛像波斯貓的貴客道謝:“雷先生,多謝你送有初回家。這兩天可擔心死我們了。”
“不客氣。”雷再暉亦笑著回答,“這是我應該做的。”
難得鍾汝意也拿起茶壺:“雲澤不僅有稀土,富硒茶葉也很出名。雷先生,請試試。”
雷再暉正雙手去接,一抬眼看到了樓梯上呆立著的鐘有初。
鐘有初記得自己在商務酒店替他整理時見過的外套大多是深藍與黑色。而今天他穿的是一件她從未見過的棕褐色雙排扣羊絨長大衣。
天氣仍然很冷,但屋內的溫度始終比室外稍微高一些。大衣釦子已經解開了,露出裡面的同色系三件式西裝。
衣服雖然莊重正式,但顏色並不嚴肅疏離,尤其是十分襯他其中的一隻瞳孔。
這鴛鴦眼的男人,就坐在鍾家的沙發上,溫柔地抬起頭來,十分自然地同鍾家女兒說話:“醒了?過來坐。”
鍾家女兒雙膝一軟,差點摔倒,幸虧抓住了欄杆。
雷再暉和繆盛夏齊齊起身;可鐘有初已經重新站穩,拍了拍裙角。
一條咖啡色的過膝毛呢裙,風琴褶的裙襬;一件米色的針織長開衫,腰帶鬆鬆地在左側打一個結;一雙葉嫦娥手打的毛線暖鞋,鞋口比腳踝大了整整一圈。
再家常不過的打扮,光線亦由弱變強,映著這舊式電影中走出來的鄰家女孩,款款走下水磨石的樓梯。
“有初,快過來。”葉嫦娥亦喊她,聲音難得溫柔,不似平時那樣管束得緊,一見她醒得遲了就要羅嗦。
繆盛夏也難得這般客氣:“過來吃點東西。有你喜歡的綠豆糕。”
鐘有初躊躇了一下,依次喊過了繆先生,爸爸,小姨和雷先生。
葉嫦娥心裡一跳,說不出地歡喜。
她記得姐姐教導過有初——打招呼的時候,最親近最不拘禮的人,是要放在最後的。
這鄰家女孩看了一圈,沒有多餘座位,於是在雷再暉身邊坐下。
注意到她視線所及,是他重新包紮過的手掌,雷再暉活動了一下手指:“好多了。睡得好嗎?”
鐘有初嗯了一聲,如坐針氈。
葉嫦娥笑道:“這孩子。坐直升機和坐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