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之所好,便即詳加指點。有時張無忌提一些奇問怪想,也頗能觸發胡青牛以前從未想到的某些途徑。他初時打算將張無忌治癒之後,便即下手將他殺死,但這時覺得這少年一死谷中便少了唯一可以談得來的良伴,倒不想他就此早愈早死。
如此過了數月,有一日胡青牛忽然發覺,張無忌無名指外側的‘關衝穴’、臂彎上二寸的‘清冷淵’、眉後陷中‘絲竹空’等穴道下針後竟是半點訊息也沒有。這些穴道均屬‘手少陽三焦經’。三焦分上焦、中焦、下焦,為五臟六腑的六腑之一,自來醫書中說得玄妙秘奧,難以捉摸(按:中國醫學的三焦,具醫家言,當即知人體的各種內分泌而言。今日科學昌明,西醫對內分泌之運用和調整仍是所知不多,自來即為醫學中一項極困難的部門。)胡青牛潛心苦思,使了許多巧妙方法,始終不能將張無忌體內散入三焦的寒毒逼出。十多日中,累得他頭髮也白了十餘根。
張無忌見他勞神焦急,十分苦惱,心下深為感激,又是不安,說道:“胡先生,你已盡心竭力為我驅毒。世上人人都要死的,我這散入三焦中的陰毒驅除不出,那是命數使然,你也不必太過費心,為了救我以命而有損身子。”
胡青牛哼了以聲,淡淡的道;“你瞧不起我們明教、天鷹教,我幾時要救你性命了?只是我治不好你,未免顯得我‘蝶谷醫仙’無能。我要治好你之後,再殺了你。”
張無忌打了個寒噤,聽他說來輕描淡寫,似乎渾不當一回事,範知他既說出了口,決計不再變更,嘆了口氣,說道:“我看我身上的寒毒終是驅除不掉,你不用下手,我自己也會死的。世人似乎只盼別人都死光了,他才快活。大家學武功,不都是為了打死別人麼?”
胡青牛望著庭外天空,出神半晌,悠悠的道:“我少年之時潛心學醫立志濟世救人,可是救到後來卻不對了。我救活了的人,竟反過來狠狠的害我。有一個少年,在貴州苗疆中了金蠶蠱毒,那是無比的劇毒,中者固然非死不可,而且臨死之前身歷天下諸般最難當的苦楚。我三日三晚不睡,耗盡心血救了他,和他義結金蘭,情同手足,又把我的親妹子許配給他為妻。哪知後來他卻害死了我親妹子。你道此人是誰?他今日正是名門正派中鼎鼎大名的首腦人物啊。”
張無忌見他臉上肌肉扭曲,精神極是苦惱,心中油然而起憐憫之意,暗想:“原來他生平經歷過不少慘事,這才養成了‘見死不救’的性子。”問道:“這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人是誰?”胡青牛咬牙切齒的道:“他……他便是華山派的掌門人鮮于通。”張無忌道:“你怎不去找他算帳?”
胡青牛嘆道:“我前後找過他三次,都遭慘敗,最後一次險些命喪他手。此人武功了得,更兼機智絕倫,他的外號便叫‘神運算元’,我實在遠不是他的對手。何況他身為華山派掌門,人多勢眾。我明教這些年來四分五裂,教內高手自相殘殺,個個都是自顧不暇,無人能夠相助,再說,我也恥於求人。這場怨仇,只怕是報不成了。唉,我苦命的妹子,我自幼父母見背,兄妹倆相依為命……”說到這裡,眼中淚光瑩然。
張無忌心想:“他其實並非冷酷無情之人。”胡青牛突然厲聲喝道:“今日我說的話,從此不得跟我再提,若是洩露給別人知曉,我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張無忌本想挺撞他幾句,但忽地心軟,覺得此人遭際之慘,亦不下於己,便道:“我不說就是。”胡青牛摸了摸他頭髮,嘆道:“可憐,可憐!”轉身進了內堂。
胡青牛自和張無忌這日一場深談,又察覺他散入三焦的寒毒總歸難以驅除,即以精深醫術與他調理,亦不過多延數年之命,竟對他變了一番心情。雖然自此再不向他吐露自己的身世和心事,但見他善解人意,山居寂寞,大是良伴,便日日指點他醫理中的陰陽五行之變、方脈針灸之術。張無忌潛心鑽研,學得極是用心。胡青牛見他悟心奇高,對『黃帝蝦蟆經』、『西方子明堂灸經』、『太平聖惠方』、『針灸甲乙經』、孫思邈『千金方』等醫學尤有心得,不禁嘆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又得我這個百世難逢的明師,不到二十歲,該當便能和華佗、扁鵲比肩,只是……唉,可惜,可惜!”
言下之意自是說等你醫術學好,壽命也終了,這般苦學,又有何用?張無忌心中卻另有一番主意,他決意要學成高明醫術,待見到常遇春時,將他大受虧損的身子治得以如原狀,又盼能令俞岱巖不必靠人扶持,能自己行走。這是他的兩大心願,若能於如願以償之後自己壽元再盡,也無所憾了。
谷中安靜無事,歲月易逝,如此過了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