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進來,就把自己往沙發上一摔,兩眼發直地望著我,神情沮喪得可怕。憑直覺,我感到他可能剛遇到過什麼打擊。 還沒等我開口發問,他就把指關節扳得噼叭作響,痛苦地說:“馮翎,今天我把實話都告訴你,李妍這麼些年,起碼給我戴過十頂綠帽子!前天,一個朋友告訴我,他親眼看見李妍和一個小白臉去開房……” 他沒有說完,嘴巴半張著,惶惑起來,似乎後悔對我吐露了實情。 問題的癥結終於水落石出了,只是我沒料到會這麼突然。很多有頑固心理問題的客人,並非真有嚴重疾患,而是缺乏面對真實的勇氣。我對他投以鼓勵的目光。 他怯懦地低下頭,點上一支菸,任其在手指間燃燒。等他再把頭抬起來,眼裡竟含著淚。他一直把自己說成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高人,而把李妍說成是個嫉妒的偵探。原來他的話和事實恰恰相反。 “我愛李妍,她太美了。為了娶到她,我真是一哭二笑三上吊,連苦肉計都用上了,膝蓋跪腫過,頭撞破過……她是可憐我,才和我結婚的。婚後,我拼命工作,想用錢征服她,她卻始終愛不上我。夫妻打架太多,傷了她的感情,她一直想離婚,是我賴著不離……” 沉默了一會兒,我給他遞上一片紙巾。 “如果是這樣,了斷肯定是一種解脫。”我說。 “唉,總是用體力征服她,在她身上做機械運動……她就跟死屍一樣……”他說,“再這麼下去,我也會變成死屍……” “改變觀念很重要,”我轉移話題,“很多男人為美女栽得頭破血流,卻不去思考美女並非人人可得。” 他望著我好一會兒,眼睛裡似乎升起一絲希望。接著,他變得侷促不安,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了口。 “是的,這個道理我現在終於懂了!”他有些語無倫次,“……你的端莊、理性、含而不露,我遇到的女人之中無人能及……” 我驚訝得無言以對,比聽到“十頂綠帽子”還要震驚。 “你應該有感應的,我不會平白無故依賴一個女人……” 兩個鐘頭的諮詢時間結束了。 “下次再談吧?”我說著,看了看牆上的鐘。 “晚上我請你吃飯吧?” “謝謝,”我說,“我從不接受客人的宴請。” “我可以付費!” “你誤會了,我不收諮詢時間之外的費用。” “起碼,我們還可以成為朋友……”他堅持不懈。 “那就等到成為朋友的那一天,OK?”我微笑著送客。 他悻悻地離開了。鑽進車子,發動,緩緩地在我視線裡消失。下班時間已到,我心裡很亂,想獨處一會兒。我叫藍玉先回去,她家和我順路,一般是搭我的車。她很快收拾好東西,提起皮包,不放心地看著我。 “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她體貼地說。 “我整理一下資料就回去。Bye!” “Bye……”她欲言又止,朝我擺擺手,向公共汽車站走去。 諮詢所的牆壁隔音效能很好,為客人保守秘密是最起碼的責任。藍玉當然聽不到我和嘉峰的談話,這更能證明藍玉對我的情緒變化明察秋毫。 我呆呆地靠在門口。對面店鋪的櫥窗玻璃反射著夕陽,刺得睜不開眼睛。“才俊公寓”出出進進的學生手裡都拿著飯盒,正是校食堂開飯時間。視野裡是一片鬆弛的混亂——人們都在循著既定的格式生活:工作、學習、吃飯、休息、煩惱…… 嘉峰給我的震驚已被消化。他受了重創,想在一個精神獨立的女人身上尋找溫暖。可我是個Les,絕對不會在沒有意義的問題上輾轉。 世界上有多少婚姻類似嘉峰和李妍的模式?如果數量很多,那麼,婚姻又有什麼聖潔可言呢?也許,只有愛情才是最有意義的。同性戀者沒有權利得到一紙婚約,只要有愛情,又何必為一個冰冷的法律合同耿耿於懷呢? 回到家裡,太陽已西沉,天色微暗。 我開啟衣櫃,拿出桑子留在這裡的絲質睡裙,抱在懷裡,坐在床沿上。混亂的思維似乎被浸泡在稀釋的蜜糖裡,淡淡地甜。我想起我媽講的關於我小時候的一件事。我一歲多時,很纏她,憑著幼稚的直覺,竟能推算出她什麼時候下班。一到她下班時間,我就找到她的一件衣服抱著,鬧著出門去接她。如果不被允許,就抱著她的衣服哭個不停……想起這些,我心裡很不是滋味。看起來,成|人的感情並沒比嬰兒期的進化多少,真情是最原始的,也是最樸素的。 終於,我把桑子的睡裙理好,小心地掛在衣櫃裡。 隨後,我站在陽臺上,望著高遠的天空。天空湛藍湛藍的,飄浮著幾絲被夕陽染紅的薄雲。借了夕陽的光,薄雲顯得耀眼而透明。望著這樣的美妙的天空,我覺得活著真好,就是受苦也是好的。&;nbsp&;nbsp
你就當我死了吧……
臨近週六,我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