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覺的人真是幸福啊。看她笑得跟迎春花似的,我不由心生感慨。
還記得師尊曾說過,無知則無覺,不知道的事物恰似不存在。紅塵擾亂,對
定力不夠的修道者來說,如同魔窟,其中最大緣故便是,身臨所見,世事永珍,
定力不夠則不能無動於衷。故此,修道之初,最好是在深山僻地,所謂眼不見為
淨,心如水鏡,不則一波,方能體察天地之微,從而心存天真,返璞歸初,做回
靈獸般的“真人”,天為父,地為母,坦坦然為自然之子,仰受天地靈氣的恩沐,
如此,方能窺大道之門徑,埋靈根於身。
如今想來,我在青陽山的那些日子,過得真可謂是無知無覺了,雖年至十六,
猶如玩鬧不倦的孩童,懵懵懂懂、自在快活得像山中的猴子。
其實,神龍一門既於這人世立足,與外邊豈能全無瓜葛?就說那元棋經,事
關全真教秘辛,外敵找上門,乃是遲早的事。只不過師尊始終緘口淵默,從未吐
露口風,許多事便如“不存在”一般。
霎那一念,往生如潮,我忽然感覺,以師尊向來崇儒入世的性子,未必甘於
僻居青陽山修煉,師尊到青陽山之前,已然窺道有成,也不必如修道之初那般畏
避紅塵。那麼他居留青陽山十多年,多半是為我們幾個不成材的弟子了。再深而
想之,過往種種,師尊為我們所付的心力,又何止這些呢?
“喂,你發什麼愣?”
我倏然一醒,暗想連護法此際的“無知覺”,乃是有險不知,與我們師兄弟
幾人受師尊恩蔽的“無知覺”,全然不可類比。於是舔了舔唇,將怨憎會的事,
來龍去脈,一一說了,未了,勸道:“小淫婦,你還是儘早避一避吧。你躲入賈
府,哪知這裡才是怨憎會虎視眈眈的目標?”
“不,沒找到渡劫石,我絕不能回去!”
連護法一慌過後,卻面色決然道。
我心下生起一絲煩躁不耐,搞不清這些女子怎麼用腦筋的!按說,她到賈府
尋找寶貝,難得正好遇上我這假主子,肯睜隻眼兒閉隻眼兒,能找到便找到,找
不到也就罷了,如今大仇上門,還不有多有遠逃多遠,卻怎麼這般死心眼呢?
“你不用擔心我,倒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連護法見我沉默不語,道:
“聽說,你在東府已娶了陸家小姐過門?你要小心!陸幽盟並非大善人,連你那
個新妻陸小漁,你也得防著點呢!”
她不提陸小漁還好,一提陸小漁,我頓然想起,她與陸夫人結仇,乃是殺害
了人家的兒子,是非曲直先不論,陸小漁是我的新妻,換句話說,連護法豈非是
殺害我小舅子的兇手?
陸小漁眼看便要入府,再叫我藏一個殺她弟弟的仇客在身邊,於情於理,怎
麼都說不過去。
她的這番告誡,在我耳中聽來,不無挑撥離間之味,更加重了我的反感。
“你……”
我定定地瞧了她一會,思緒極為複雜,與她有過合體之緣,何況剛剛又新有
後庭之親,實難對她硬下心腸,遲疑一會,並未接她的話頭,只道:“別傻了,
保命才是最重要!你再好生想想吧——那渡劫石是什麼寶貝?值得你如此幹冒奇
險?”
“對你其實也無須隱瞞,但渡劫石的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連護法似
乎也從我神情語氣中品出些異樣,垂睫一瞬,又抬起面來,臉上掠過一絲悽傷,
輕撫了一下我的臉,從懷中掏出一瓷瓶藥,連帶一張紙箋,一道遞給了我,強笑
道:“這是你要的藥,連方子也一併給你了。”頓了頓,又低聲道:“我的事,
你就莫管了。”
“你……好自為之罷!”
我心下甚亂,適才被勾起的對青陽山往事的憶想,也還未散盡,腦中迷迷亂
亂的,澀聲留下這麼一句,便拉開屋門去了。
外邊的院子,此時被斜陽照得一片靜謐的黃,王氏在房內睡覺,那丫鬟小芹
沒在院中活動,這個院子就顯得格外悄靜。地上新落的枯葉,被秋風輕吹著,隨
著我邁步踏行,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