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帶著妻子跟三個孩子回到了萬林市,而這裡是趙建國距離老母親最近的地方。
趙學軍的母親高橘子在市總工會上班,不是幹部,是工人。那個年月,工人老大哥賺的要比干部多得多,所以一直隨軍的高橘子就分到了總工會,為了那個工人的名份,據說當年還走了一些小後門。
趙學軍是被自己的小夥伴帶回家的,那傢伙叫徐步堂,在今後的歲月中,他會成為這個小城的檢察院副院長。隨著地位還有那件事的發生,趙學軍與這個童年摯友的情感會在初一那年分崩,接著再無交集。
趙學軍坐在家裡大門口的石墩子上,呆呆的坐了好久,他沒家裡的鑰匙,曾有過,弄丟了。再後來,他大哥趙學文,二哥趙學兵相繼回到了家裡,一起坐在家門口的石墩子上,這些人也是如此,曾有過家裡的鑰匙,都丟了。趙建國同志一生氣乾脆不許他們再帶鑰匙,所以不管颳風還是下雪,趙家的三個禿蛋都一起坐在家門口等父母回家才可以進門,這樣的情形一直到大哥趙學文從省體工隊回到家,才改觀,而趙家的孩子,就再也沒有丟過鑰匙。到死都沒聽說過那個丟了鑰匙。
趙學軍看著大哥趙學文的屁股,很想踢一腳。
實在太可愛了,流著鼻涕,趴在石墩子上做作業大他三歲的哥哥實在太可愛了。他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傢伙這麼可愛呢?一身洗得發了白的小綠軍裝,袖子上的油膩不比他少,一邊寫字,一邊吸鼻涕,嘴巴里還哼著奇怪的調子,偶爾看一眼自己,接著就是驕傲的一哼。這豬就看不起自己。從小他就看不起自己,學習全班倒數的趙學軍,一直是被家裡人,所有的親戚看不起的,那個年月學習不好就意味著思想品德不好,人品不好,當然人氣也不高。趙學文在那個年月是可愛的,衣袖上的兩道槓,學校校隊的主力隊員,市體委好多教練都去學校挖角,最後也的確是挖角成功,也禍害了趙學文的一輩子。二十六歲從省體工隊回到萬林市的趙學文一輩子不如意,先是做教練,接著娶了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一生操勞,不到四十歲得了嚴重的職業風溼病,四十三歲死的時候,體重不到五十斤,他身體伸展不開,是佝僂在那裡去的。
沒來由的,趙學軍突然一陣腹中酸楚,眼淚滴滴答答的掉了下來。身邊同是在寫作業的二哥趙學兵嚇一跳,立刻辯解一般的,露出沒有門牙的嘴巴喊了一句:“我沒咋他?!”大哥趙學文沒二話的扭頭對著趙學兵的屁股就是一腳,於是,趙學軍看著這個欺負了自己一輩子的小胖子,咧著沒有門牙的嘴巴一通乾嚎,心中無比解氣。
自己這家人,只是這個國家的一個小角落,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人家。軍轉幹部的父親,混到死也就是一個副局級幹部,因為自己那點子性向,老爺子不到六十歲就去了。接著是母親因為十塊錢工資,做了工人,接著下崗,一輩子跟自己老子伸手要錢,沒錢就沒家庭地位,直到老爺子去世,她的日子就是被老爺子吼來吼去,連帶著,後來的兩個兒媳婦也不懂得尊重這個為了家庭奉獻了一輩子的女人。來這裡之前,趙學軍都四個月沒見媽了,最後一次見到她,她正在給趙學兵一家做飯。他怯了,母親也怯的沒叫他進門,只是隔了防盜門對他說:“你快走吧,別叫你二嫂看到。”
等他走遠了,回過頭,卻又看到母親遠遠的陽臺看著,一直看到他回頭看不到那個陽臺。他知道媽還在那。會呆很久,會晚上悄悄的哭,依舊毫無辦法。
晚上七點,趙建國回家了,他先是停下自己那輛破腳踏車,看下家門口那三個擠在一起的禿蛋兒子,帶著一絲氣的說:“你媽呢?!沒回來?!”
“媽加班,說是有加班費。”趙學軍抬頭,替媽解釋了一句。
趙建國奇怪的看了一眼兒子,這孩子,怎麼說開普通話了?
開啟家門,兄弟三個慢慢走進院子,站在小後院的當中,將書包放到一邊乖乖的等著。趙建國進屋,沒過多久便拿著一箇舊毛巾出來,使勁在兒子們身上拍了起來。頓時,一陣灰從頑皮的孩童身上一層層的彈起。
“混蛋小子啊,你們是去上學了還是挖煤去了,人家挖煤的從煤礦出來還知道洗個澡在回家呢。看這身上的灰,以後誰家修房子,不用買灰,隨便拍拍夠蓋個大樓的……”
眼見著,一個一個拍整齊了,父親的那塊大毛巾終於落到了趙學軍的身上,“啪!”那一下,就像做夢那般疼,趙學軍又哭了,無聲無息的眼淚嘩啦啦的往外淌。
爸,自您走後,這世上再沒人能向您一般打我,罵我,數落我。爸,自你走後,再沒人能像你一樣半夜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