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操不完的心,辦不完的事。
這是中宮的職責,正如社稷是皇帝的職責一般。
高梅月純粹是笑她矯情,“有的忙碌總是好事兒,能者多勞,大家可不是要依靠著娘娘您麼。”
“也是。”攬得事多,她手上的權利也大。坐著有人來求,總比跪下求人好。
“您可別忘了咱們小六郎週歲,”中宮是皇子的生母,高梅月也不過隨口說句,“如今天下太平,兵戎不起,自是百姓之福。”
秦方好點頭,心有慼慼焉,“亦是我等之福。”
自前朝末年至今,天下動亂已然近十載。
當最後的金人為在北的遼軍驅逐出玉門關外,剩下的只是中原飽受戰亂,哀鴻遍野的黎明百姓。
如今的南朝北朝,都將進入休養生息的階段。
戰爭結束,南北聯盟卻再度和談,兩國永不相犯,更以遼帝與魏帝的名義,在邊關豎起了翁婿會盟碑。
對於國內,兩朝都大施德政。
在秦方好之子六郎週歲的時候,北朝皇帝也以皇子週歲為由施行一系列德政,更大赦天下。
小六郎週歲宴的排場比起滿月、百日大了不少,賞賜流水般地入了交泰殿。
雖是知道如今對於戰後情緒低靡的國內,急需製造一個興奮點,然而秦方好卻不想讓自己的兒子,一個小小的嬰兒如此高調地暴露於人眼前。
終於,當孩子的父親大辦宴席,又要給孩子起名的時候,秦方好實在忍不住對高津予勸道,“陛下對六郎的恩寵太甚了。”
高津予表情讓人捉摸不定,很難由他的態度分析出什麼,“中宮是覺得孤哪裡做錯了。”
“陛下何來錯。恩寵自然是好的……但咱們小六才不過是個週歲大的嬰孩,我只怕他受不得這般厚重的恩寵。”
秦方好沒有說出的話埋在心中。原本帝王將相身份嬌貴的嫡子從來就是難得的,生下不易,養大更不易。
這話她怕說了不吉利,然而內心中小六除了是皇帝的嫡長子外,更是她的兒子。作為母親,她寧願不要這份榮耀……而只希望兒子好好地長大。
“百日、週歲,宮中擺宴又有何不妥。”高津予一點也不覺得過分,“他是中宮之子,便是盛大一點,也是本朝從未有過之事。”
“話是這麼說……卻總讓人不安。”
“梓童有什麼可不安的。”
秦方好抬頭看著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坦蕩而溫和,內心猶豫而掙扎。
她忽然屏退了宮人,就地跪下。
“你這是怎麼了?”
“請容陛下聽臣妾說。”秦方好坦白地說道,“按理妾為君婦,這事我本不該提起,若旁人有意,我也該制止。”
高津予有些能猜到她要說的話,作為帝王,他心裡對立嗣之事有些煩膩。他自己有想法是一回事,旁人強加給他又是一回事。
但夫婦間素來的情分,終是讓他在皇帝職責之外給予了妻子一份寬容,“你說吧。”
語氣卻是冷淡的。
秦方好自知,帝王心術,自己正在觸及他的逆鱗,他有這般容忍大概已經是看在情分上的了。
這麼想著,她說話時更是小心。
“妾身不過是中宮。剛入宮的時候,陛下便是立下旨意的,妾身居中宮,但宗室中更正的該是……皇后。”
“你想說什麼?”
“陛下對臣妾很好,原本臣妾的這輩子……若不為您的緣故,那也是在明光宮中為一前朝之人,落寞而死。”她說的是實話,聲音也是如此讓人動容,“當時雖覺得是為人出賣的,然而現在看起來,卻是陛下於我難以回報的恩情。”
當初在明光宮中,她大概就這麼守節,寂寞空虛地作為一個前朝皇后,等著紅顏老去,等著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而如今她仍能得到正常的與外世界的交際,能坐在北朝後宮的至高位上,甚至能滿足一個女人一生圓滿的願望。
是死而為賢后,一條是生而為國母——孰優孰劣,她也會迷惘,然而命運雖然從未給她選擇,那麼她也便在接受之餘,感謝每一條人生道路上生命的贈予。
“六郎作為臣妾的兒子,到底是身世曲折了點。”
高津予說道,“這不是你的錯。”
“知我者或曾憐我一世之流離,不知我者又怎會識得我行邁之靡靡?”秦方好輕搖著頭,“世間之人都是隻看結果,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