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去我生氣了。”
楚雲顰起眉,嘴角去沒繃住。
槐楓又看了他兩眼,才站起身,一步三回頭,直讓楚雲連說了四五聲“我真生氣了啊”,才走出了房間,帶上門。
臘月天總是暗得早,槐楓掏出懷錶一看,不過酉時四刻,可天已經黑透了。
上弦月歪在天邊,淡淡的,一臉慵懶,連帶著星子們也稀疏散漫。
微風吹過。
槐楓緊了緊衣服,縮起脖子。畢竟已是隆冬時節,還真有些冷。
呵一口氣,搓著手,向治療生活區走去。
身上受的傷,蛻去了初傷時候的麻木,活動之下,變得鮮明起來。果然好疼。他想。然而楚雲身上的傷有四五倍多,那得……
這麼想著,幾乎又忍不住要兜回去,可一想起楚雲那句“我生氣了”,再想想回去了除了在一邊幹看著,好像也確實幫不上什麼忙,只得作罷。
……不過,看起來楚雲說得沒錯,疼痛的確有利於回憶。
身上的傷牽動了痛覺,拉扯著神經,觸及了思維——讓他的記憶也清晰起來。當然,他現在無法,或許也永遠沒辦法,像楚雲一樣,僅憑傷口,就回想起對手的招式和自己的失誤錯漏。在他的腦海裡,關於那場比試的所有訊息:看觀眾席上一張張因為興奮緊張而扭曲的臉;一次次白光閃耀劍刃相撞;一下下點地騰躍,翻滾轉身;進攻和後撤,迫近與逼退,挑刺與格擋,砍削與閃避……一點一滴地,沉澱下來,凝固成一塊厚實的沉積岩,每一個岩層上都畫滿了難以解讀的影象,沉甸甸地壓在心口上,即便現在想來,也難免覺得喉緊心跳,呼吸急促。
“那個時候,我真的好緊張。”
說這話是在五年後,蘭派總舵外繁華街的茶室裡。
槐楓與鏡明不期而遇。——武會間歇,楚雲掃衣服了,元亮採購零食,留下兩位陪逛的站在店門外百無聊賴,便不約而同地上這條街上唯一一家小店裡來歇腳。
雖說是對手,可這些年每年幾個武會,進八強的大抵就這麼些人,成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就算不慎親暱,總也混個臉熟——兩人閒來無事,便湊在一處嘮嗑。
彼時槐楓已不同往日,和楚雲攜手屢創佳績,兵器譜排名穩定在前三之內。——而元亮和鏡明這些年,卻幾經波折,先是被迫拆對,繼而鏡明出走梅派,元亮忍了兩年,不堪重負,一怒之下派內申請掛劍……好在驚濤駭浪之後塵埃落定,兩個人終於以個人的身份參加武會。可時過境遷,加上動盪之後需要調整,狀態到底不如從前,參加的武會也沒有以往那麼多、那麼系統,排名便滑落下來,在第六第八之間徘徊。
兵器譜上的排名高過了鏡明元亮,可私下立見到了他們,槐楓心底,卻難免總有一份見長輩般的恭謙拘謹,甚至比見了本派退役的師兄還緊張——雖然鏡明元亮比起楚雲,也不過大了兩三歲而已。
第54章
此時槐楓見鏡明埋頭吃餅,恐他官話不利落,沒聽明白,便忙緩緩地一字一字又重複了一次:“鏡明先生,我第一次參加大的武會,就遇上您和元亮先生,可緊張了。”——這句話他在心底已經默背了許多次了,像是一個崇拜者要去見自己的偶像那樣。
雙劍的劍客不計其數,其中不乏劍術高超品行端方者,可這麼多年來,楚雲獨對鏡明青眼有加,連帶著槐楓,也就對他懷有了非同尋常的敬意——雖然從私交上說,槐楓和竹派的前輩、崑崙的後輩都要更好一些。
鏡明抬頭呵呵一笑,露出一邊的小虎牙:“新人嘛,第一次上大型武會,遇到厲害的對手,難免的。”
那鼓鼓的臉依舊帶著孩子氣,歲月就是這麼偏心,五年的時光,彷彿根本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印記——槐楓想起了楚雲那五年如一日的臉……好像,他們的時間都停頓了,只有自己在自顧自的生長。
鏡明把自己面前的點心推到槐楓那邊:“我當年第一次參加大賽的時候……那時候小亮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劍客,他剛和錦藤拆了和我配,我……”
話題從這裡開始急轉而下,鏡明毫不臉紅地大暴私方糗事,連帶元亮的家底也被掀得精光,雖然他的官話並不利落,可勝在其熱忱與激情——連悶葫蘆如槐楓者,也不由受其感染,把楚雲和自己當年的趣聞樁樁件件曬出來。
談興正濃時,槐楓忽然想起來問鏡明,何以當年自己棄劍投降,裁決也接受了,鏡明卻同意繼續比劍——若是那裡停下來的話,不是已經贏了嗎?還能節省體力應付次日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