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司眾人該是接到過指令,見黎子何過來,齊齊跪地參拜,黎子何有一瞬間恍惚,多少年前,她在宮中,所到之處,人人跪拜,季家皇后,那時候是一個怎樣榮寵至極的象徵?如今好似一切回到起點,她再次入了雲晉言的後宮,以前是唯一,如今是之一,以前她愛他,如今她恨他。
鄭穎被鎖在刑架上,渾身髒汙,卻顯然還未動過刑,聽見人聲忙抬頭,嘴唇乾枯,面色慘白,形容憔悴,本還閃爍著希望的眼一見到黎子何便暗了下去,再看到黎子何一身女裝,眼睛瞬時瞪大,顫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吸引黎子何眼光的不是狼狽的鄭穎,而是屋內的一抹亮光,像是唯一干淨存在般的一身白衣,坐在輪椅上的男子,仍是含著淡笑看她。
黎子何垂下眼瞼,一眼瞟到刑架旁邊的鞭子,快步過去,拿在手中,鼓足力氣,揚手便是一鞭。
“啊!你……”鄭穎一聲慘叫,因為疼痛面色漲得通紅,上身從左肩斜向右邊長長一道血痕,還未說出話來,眼前一閃,又一鞭,連喊都來不及,又是一鞭。
黎子何的手臂揚起,放下,揚起,再放下,抽得屋內灰塵四起,抽得慘叫不絕,抽得手臂酸澀,抽得氣堵心頭,抽得淚水瀰漫……
不為季黎,不為季家,只為暮翩梧。
迷濛中又見到黝黑的臉,對著自己咧開嘴笑,見到金黃的梧桐樹底,他拉過自己手,放在掌心:“以後,我來保護你。”
可他說,人,是會變的。
寒風裡飄飛的白衣,孱弱的背影,嘴角慘淡的微笑,眼底悽迷的暗芒,變了,原來早就變了,不再是那個在雨中暢快奔跑的小梧,不再是那個善良乾淨的小梧,不再是那個只會保護小雨的小梧,這些,全因眼前這個人!
手上驀地一緊,欲要甩下一鞭的手被人阻住,模糊中看到暮翩梧,漆黑的雙目深不見底,臉上的笑意散去,淡淡道:“夠了,他暈了。”
黎子何這才回過神來,眨了眨眼,蓄在眼裡的淚水掉下來,看到血肉模糊的鄭穎,手一抖,鞭子掉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茫然抽出手,轉身欲走,暮翩梧開聲喊住:“你,沒什麼想要問我?”
黎子何背對著暮翩梧,淚水卻是止不住,剋制住哽咽,深吸一口氣,按捺不住心底疑惑,輕聲問道:“為什麼?”
暮翩梧垂眸,低下頭,好似沉思,不語。
黎子何驀地轉身,擦去眼淚,直直看住暮翩梧:“梧桐雨,樹下棲,爹孃棄,梧護汝……梧同雨,樹下棲,爹孃棄,吾護汝,你可曾記得當年梧桐樹下的諾言?”
暮翩梧渾身一顫,抬頭,面色愈加慘白,雙唇見不到一絲血色,突地笑起來:“當年?梧桐樹下的諾言?哈哈,你可知道,這麼些年來,我有多少次後悔自責,悔當年愚不可及,悔當年天真可笑,我成全你的一生,誰來還我的一世?”
黎子何眼裡的失望,化作絕望一圈圈盪漾開來,摻雜著疼痛,漫起霧氣,低下眼:“我說過會幫你……為何,你不信我?”
“憑什麼?”暮翩梧輕笑,轉動輪椅,避開黎子何的眼:“你以為你是誰?醫童?御醫?憑什麼除去丞相救我出府?”
“所以你選擇雲晉言?”
“良禽擇木而棲。”暮翩梧毫不猶豫地回答。
黎子何哽住,暮翩梧說的話,她無立場反駁,是她害得暮翩梧受杖刑殘了腿,是她害得他被棄城外,卻無能將他尋回,若非鄭穎,他早已無命,是她一手毀了一個乾淨的孩子,還有什麼立場來責怪?
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與其說是鄭穎毀了小梧,不如說,是她自己……
眨了眨痠疼的眼,黎子何輕聲道:“倘若我說……真的可以救你出去,你還會……這麼選擇麼?”
“倘若?這世上沒有倘若。”暮翩梧始終背對黎子何,聲音平淡,甚至帶著一絲冷意,黯沉的光線,勾勒出削弱的肩背。
黎子何自嘲地笑,踏出的步子好似無比沉重,在第二次見到暮翩梧的時候,他便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難怪那夜雲晉言特地宣她診脈,難怪他故意握住她的手,說堪比女子,難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探……原來,他早就從暮翩梧嘴裡知道自己是女子!
“你不覺得你可笑麼?”暮翩梧的聲音再次傳來:“一個女子,單槍匹馬隻身一人,憑什麼復仇?”
黎子何頓住腳步,回頭,決絕道:“女子又如何?隻身一人又如何?可笑又如何?或許無權,無勢,無智,無謀,我有的,不過一條命,意難消,恨未平,即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