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看著一碗米湯一樣不動聲色,還用銀針在裡面攪動了一下,放在鼻端嗅嗅,似乎是在研究純度和濃度。隨後他很快投入了忘我的研究中,一面和冰蝶的血肉作鬥爭,一面吃晚飯。
這就是科學家啊,唐缺想,我一輩子也達不到這種境界。他還有點擔心,不知道宇公子會不會一下子糊塗了,把冰蝶碗和飯碗搞混了。
第二天雲湛走進來時,唐缺正在取一隻雙頭黑鯢的墨囊。黑鯢雖然死了,墨囊內的黑色汁液仍然是威力強勁,一不小心沾到身上,至少得一個月才會退色,因此唐缺取的時候小心翼翼,唯恐把墨囊弄破了。雲湛這蠢材上去就表示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差點把他嚇死。
十一、學者(2)
不過宇文非很快給唐缺報仇了。雲湛打過招呼進了屋門,沒過一會兒就跌跌撞撞的搶出來,一張臉上全無血色。唐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連忙故作鎮靜,說了句“還有什麼需要的就告訴我”,然後就溜掉了。到了晚間,他賊兮兮地躥回來,也顧不上和唐缺說話,先從門縫裡張望了宇文非的動靜,這才推開門,邁了一隻腳進去。
“那些蜈蚣不在了吧?”他聲音發顫地問。
“你的問題不精確,”宇文非慢吞吞地回答,“活的不在了,死的還在。”
雲湛這才敢進去,左右巡視一圈,把心放下:“你又不是走江湖賣藝的,把蜈蚣弄得滿身爬幹嗎?”
“我也並非有意為之,”他說,“不過是專心致志於手中之事,無暇顧及罷了。”
雲湛大叫起來:“無暇顧及?你知不知道那玩意兒蜇你一下足夠你死十次?三葉蜈蚣放在身上亂爬,你真是天下第一人!”
“三葉蜈蚣的習性是隻自衛,不主動攻擊,”宇文非說得很輕鬆,“所以放在身上也沒事兒。”
“你對你的理論還真是深信不疑,”雲湛嘆口氣,“但願你的藥方真的能管用。”
宇文非的回答讓他差點當場吐血:“我可不能保證管用。據我的推斷,這其間無用的成分太多,很有可能大大的妨礙效果。”
他揮手製止雲湛繼續發問,自顧自的說下去:“自古以來,醫之一道就被人為的塗抹上許多神秘色彩。其實只有極高明的醫術才會用得上星曜的法術,才需要精神力量來指引,什麼頭痛發熱也要藉助印池的力量,完全是愚人之說。”
雲湛大為詫異,沒想到這書袋還有這等見解,一時間有點回不過神來。宇文非繼續說:“我研究了大量的醫書,發現其中的藥方很多都相當古怪,那些藥引子更加匪夷所思,我分析那些成分,很難說能有什麼效用。但按照書裡的記載,又的確很管用。”
“其實世上的事情,研究精微了總能發現,事物的本原事簡單而和諧的,”宇文非嘆息一聲,“但我們總被那些紛繁複雜的假象矇住眼睛,以至於要去霧中看花,那是何等的迷題啊!”
宇文非想起了龍淵閣裡的那些書卷。千百年來,他們靜默的堆積在那裡,組成一道令人敬畏的城牆。他徜徉於龍淵閣的每一個房間,每一處走廊,單是聞著那些紙墨的氣息,就令人迷醉不已。龍淵閣是一個象徵,一個神話,一個完整而自洽的世界。
這裡承載著九州所有的歷史與知識,幾乎就是九州世界在紙上的投影。龍淵閣的學者們在這個狹小而無限廣大的世界中撲騰著,有時候像自由的魚,有時候像快要淹死的溺水者。
宇文非剛進入龍淵閣時覺得自己像是一條海里的魚,眼前的一切浩瀚無際,充滿了令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但當他真的沉浸入那些書本之後,困惑開始逐漸產生。
“我們真的能從書中尋找到真相麼?”他有一次壯著膽子問老師,“文字和紙張,我想不到時間還有比這二者更加脆弱的物體。我們可以任意的塗抹,任意的拼接,任意的否定它們的本來面目。歷經時間的沖刷,我們該怎樣找到知識的本原?”
老師沉思了一會兒,最後說:“記住,已發生的永遠是已發生的,已存在的也永遠是已存在的,它們已經在真實的歷史上留下了痕跡。文字扭曲的只是觀念,而非事實。”
老師轉身離開,留給宇文非一個淵博而蒼涼的背影。宇文非愣了半天,一會兒覺得老師說得很有道理,因為真理總歸是真理;一會兒又覺得老師說得沒道理,因為不能為世人所正確理解的真理,有什麼意義呢?
以後的幾十年中,他希望自己能找到一個正確的答案,但是他沒有。九州大地的種種文字以可怕的速度不斷的增長著,他的疑惑也在與日俱增。他甚至有時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