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子弄不懂宗恪的目的何在,難道他是想把這個小太監培養成一個全才麼?
所以後來,皇后就很驚訝地發現宗恪身邊這個小太監,居然還懂得一些音律。她便來了興趣,要教泉子撫琴。元縈玉雖然對宗恪十分不耐煩,對泉子卻難得有耐心,每次泉子去皇后那兒學琴,回來之後宗恪也會詳細打聽。這讓泉子有種錯覺,好像這敵對的夫婦倆,是在透過自己這個中間人進行溝通。
然而泉子本身,對撫琴並沒有太強烈的興趣,之前學這些東西也是應宗恪的要求,多年之後他才偶爾聽說,原來皇帝是不希望他和宮裡那些尋常太監一樣,昏聵顢頇、愚鈍終生,因為,他畢竟是薛琮旌的兒子。
泉子的“大家公子”的範兒,也是這麼一點點被培養出來的,他自己卻不是太在意這些,泉子喜歡澄鑑法師的那句話:絕世美人不過是粉紅骷髏。
但是,在教導了泉子兩年之後,元縈玉終於放棄了。她說,並不是泉子沒有天賦,也不是他習練不勤,而是泉子“心裡沒有琴”。
皇后說,泉子能夠把曲子彈得十分熟練,也能哄騙住那些不精通音樂的人,但那都不是他自己的東西,他只不過在照本宣科而已。
“他不喜歡撫琴。”縈玉和宗恪說,“我並不是說他討厭撫琴,應該說,他既不討厭,也不喜歡,完全是應你的要求才坐在琴前的,所以他彈出來的曲調沒有神。泉子好像是個沒有心的人。”
聽了妻子這麼說之後,宗恪默然良久,還是讓泉子放棄了。
那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兒了,宗恪早就不再催促他練琴了,教導他琴音的皇后也過世多年,卻只有當日從亡國公主笑著的嘴裡說出名字的男人,還在他身邊。
泉子揚起臉來,寶藍色的繁星密密麻麻鋪滿天空,屋內的光線照射在對面的一棵圓鼓鼓的茶樹上,反射出近乎桃紅的豔麗色澤。花園的土地散發出溼乎乎的清香,四周,安靜得像在做夢。
“可惜時間晚了,看不著了。”蔡突然嘆了口氣。
泉子回過神來:“什麼?”
“鴿子。”他笑了笑,“已經養起來了,好大一群,但是現在太晚了,它們都睡了。”
泉子這才想起,之前蔡說要養鴿子的事兒。
然後他就覺得,有溫暖的氣流在指間纏綿,是蔡在吻他的手指,然後是胳膊,脖頸。
“泉子……”他重複念著他的名字,那低沉顫抖的聲音,像順著細細的水流遠去的絃音,揮之不去的旋律動人心魄。
泉子忽然俯下身,吻在他的面頰上,這不同尋常的舉動讓蔡驚訝,以至於身上不由一陣熱一陣冷,於是他更加努力的抱緊泉子,溫溼的嘴唇貼著他柔韌光滑的鎖骨,沿著柔和的曲線一直遊走,發燙的舌尖像纖細的琴絃,喘息中帶著聲音,卻沒有感覺到對方的不樂意。
倆人在黑暗之中緊緊依偎,過了好一會兒才分開。
泉子外衣下面的貼身白色織物露了出來,在夜色裡輕如火焰,有風從密匝匝的藤蔓後面吹過來,蔡小心翼翼給泉子整理好衣服。他這熟悉的動作讓泉子不由聯想起往事。
“我小的時候,常常哭。”泉子忽然輕聲說。
蔡靜靜望著他。
“七八歲的時候,忽然間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那也太晚了,一切都過去兩三年了。”
泉子沒有把話說得很清楚,可是他知道,蔡懂得他的意思。
“嬤嬤說我好像忽然清醒過來。那時候,脆弱得不得了,哪怕被人輕輕一碰都要哭。”
泉子的聲音很輕,他想起那刺破了全身的疼痛,乾涸的血似乎又要流出來了:他努力適應這宮裡的生活,凌鐵雖然臉不好看,卻從不喝斥他,宗恪也一直留他在身邊,盡力給予他耐心的教導,不讓他像那些普通的小監,從灑掃學起。可還是有聲音說他是罪臣之後,苟活的螻蟻為什麼還在呢?簡直是給顯赫的家族蒙羞,堂堂薛家的兒郎,如今變成了不男不女的奴僕,比庶民更加低賤,被恥笑又被可憐……他想著這些,好像又要流淚了,但是終於沒有。
“後來不知為什麼,漸漸就哭不出來了。”泉子笑了笑,“大概覺得厭倦了,於是就自己把這些沒用的東西,挨個兒全都丟棄了。”
蔡輕柔地撫摸著他的手背,神色傷感的看著他。
“昨天崔氏門主提出,要用一個人的七魄來救治陛下,我和阮尚儀發生了爭執。”泉子說,“其實那時我也很惴惴,如果門主選中了我,她拿刀整個兒豁開來一看,卻發現這個人根本就沒有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