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力的艱難的。抗戰勝利之後,小寶也逃過難,其後且在日本吃過官司,他都精神上不受打擊,沒有一點疲倦萎靡,脾氣也終是不改,叫人拿他無法。彼時儘管有繼娘在旁提醒他,教他要有個分寸,有些事代他回斷了,但是也無用。吳太太且也不想如此,因為做人是各人自做的,小寶又不是三歲兩歲,所以還是另外住開清爽。
小寶夫婦當然孝敬吳太太,而亦是吳太太待他們好。吳太太來香港時多少帶有一點首飾,賣了將款子就幫助小寶,起初小寶也是沒有什麼錢的。拿錢幫忙,容易弄到感激而不歡喜,要像吳太太與小寶夫婦的感激歡喜,真也難得。吳太太拿錢幫小寶,小寶夫婦亦送來吳太太的開銷,且買東西來孝敬,若要算起來,無形中有一種兩不吃虧,雖然吳太太還給的多些,所以都不是無功受祿。好比張愛玲,我與她為夫婦一場,錢上頭我先給她用的與她後來給我用的,差不多是平打平,雖然她給我的還稍許多些,當然兩人都沒有計算到這個,卻彷彿是天意。吳太太與小寶夫婦的來去,雙方都是有人情華麗。所以亦是白相人最曉得,那一邊都不可以有德色,若有德色,那就是不寫意了。
吳太太在香港三年,仍是打打牌,百無心事,過的日子如花如水。這裡也有一班太太小姐們你搶我奪的只要與她在一淘,喜愛她燒的小菜,喜愛她的人華麗爽氣。簡太太從美國回來過香港,與吳太太相敘,她不喜住在美國。
卻說吳太太到香港的翌年春天,我也到香港。我一聽說吳太太就在廣東街,當晚去訪她,好像不知有多少話要說,見李小寶那裡人多,我要她去到我住的旅館裡看看。而她竟肯去我處,我實在感激歡喜。在旅館房裡,先是兩人坐著說話,真真是久違了,我不禁執她的手,蹲下身去,臉貼在她膝上。隨後我就送她回去。我滯在香港凡五個月,但是去見吳太太也只有三四回,我因方在窮途,不肯向她表示知己。
及我要密航來日本,熊太太拿給我一件她的皮大衣,教我託吳太太以二百美金賣掉,就做我的路費。大衣在吳太太處擱了幾天,說沒有人要買,仍拿回去。我只得向吳太太開口,請她幫忙錢,她叫我翌日去。翌日我去了,吳太太在梳頭,我坐在旁邊聽她分說她的環境不比從前,她給了我港幣二百元。我好像弟弟對姊姊的聽話。人家說李小寶如何吃得開,你請吳太太幫忙,她一定有辦法的,但我相信吳太太。後來那路費仍是熊太太給了六百元,另外一個人幫了四百元,合起一千二百元港幣,才得成行。
兩年後吳太太來日本,住了兩個月又回香港,她臨走前一天我才接得她的信,心裡一驚喜,當即到新宿去看她,路上轉來轉去總有一小時,尋不見她的住處,已經打算作罷了,卻見路邊有警察崗位,試問問看,豈知就在近頭。所以人之相與,彷彿有天意,我若這次尋不著,就不會再去,吳太太不會再寫信,以後的一段姻緣也就沒有了。
冬天吳太太又來日本,李小寶亦來,住在新宿一起。我大約一星期去看吳太太一次,她那裡人多,我和他人不大打招呼,乃至和吳太太我亦不託熟,心裡想她燒的好菜,但是沒有要過。惟一次我與小寶說起粽子,正值舊曆過年,除夕吳太太在灶間裹粽子,裹好了就來蒸熟它,直到夜深,他人都睡了,惟我陪她。中國人夫婦就是生在這種過年過節家人的親情裡,不另外有愛情,但眼前這位吳太太不是我的妻,也該是我的姊姊。
翌年春天,我與愛珍遂成了夫婦。這回我的表示竟是蹩腳得要命。那天我從清水市回東京,當即去看吳太太,下午好天氣,家裡沒有他人。我向吳太太嘆了一氣,說道:“火車經過鐵橋,我望著河水,當下竟起了自殺之意。”男人追求女人說要自殺,最是可厭可笑,我也說時自己明明覺得在裝腔,如今提起,渾身汗毛管還要豎起。愛珍聽我這樣說,她倒是當即承認。說道:“你不可這樣,我今後還要望你呢。”她本來最會這樣的拿話勸人,說的又安詳又明達,可是此刻她不覺臉上微紅,眼睛裡泛著笑意。隨後她伏在桌上寫信,見了我回過臉來,乜起一隻眼睛,停筆對我一笑,完全是小女孩的頑皮。我就起了不良之心,在客廳裡追逐她,好像捉迷藏,她著實難被收伏。
結了婚頭兩年裡,我與愛珍叮叮對對不絕。本來我一人租住在日本人家,非常之清,現在卻好比落了凡塵,而且她依然不聽我的話。我今才知道愛珍在香港時的風光,這都是她自己說起來的,不防我聽了會多心,她這樣一個聰明人,竟會這樣的糊塗。我想起她給我的路費二百港幣,當然要不樂。錢是小事,枉為我當她是知己,原來她不瞭解我,從來亦沒有看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