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沒有再回頭看我,我已經把手上的面具丟開,他此時也毫不避諱地加快了腳步,一揚手把遮住面孔的大兜帽脫了下來。隨著他的腳步,柔軟的黑髮在海風裡揚起來,我尾隨著他一路走到了海灘上。
不知走了多遠,海灘上開始沿途出現不少礁石,久遠把脫下來的帽子和披風隨手一放,輕輕一翻身就坐在了礁石上,背對著我,微側著身子坐著。——那姿態就像一條魚。
“別那麼緊張。”他突然出聲說話了,“我又不跑。”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靠在礁石下,還真的累了,突然覺得這聲音我聽過,“你……前天就是你在海灘上唱歌?”
久遠卻沉默了很久,在我以為他都不打算再說話了的時候,他才又慢慢地開口道:“我還以為……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人聽到我的聲音了。”
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倒是驚訝於他不但是個舞蹈的天才,還有這樣一副好嗓子。——那聲音溫柔又清冽,讓人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果然做不到……”他突然地地嘆息了一聲,從懷裡摸出什麼東西來,用力遠遠地甩進了海里,咕咚一聲就迅速湮沒在浪潮聲中了。我反應過來,知道是他剛才拿著的那把刀子。
我警惕地望著他的背影。
“現在好了吧,可以別跟著我了嗎?”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慢慢的,輕輕的,“我不會傷害那個人的。”
“你發誓?”
“我發誓。”
天色漸漸地暗了,連天邊彩色的雲霞都已經隱去。
久遠蜷起雙腿,慢慢唱起歌來,歌聲隨著海風,在海浪聲間舞蹈。正是我們初到臨海那天,他在礁石上唱的那首歌,是聽不懂的語言,聲音婉轉而哀切,不太像是從嘴裡唱出來的,而像是從海風裡生出來的一樣,在周圍帶著微微鹹味的空氣裡流動,難以言說的悲傷。
他一直唱,而我靜靜地聽著。
天幾乎完全黑了,久遠停了下來。
“還不走嗎?”他維持著背對我的姿勢,“要漲潮了。”
“你沒有話要說?”我直覺地感到他想說點什麼,但又覺得多說無益。
“沒有啊……”
“有吧?”
“沒有。”
“你有。”
“……”
又是很長的一段沉默,海風裡,久遠極慢地開口:“那……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故事說,很久以前,有一條人魚,在他十五歲的時候獲准到海面上來看看。然而那天傍晚,有個冒失鬼忘了漲潮的時間,匆忙中掉下了礁石,差點沒淹死。那條人魚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人,但也聽說過人類在水裡是不能活命的,所以就把那個冒失的傢伙拖到了岸邊。那傢伙顯得很虛弱,一直沒有醒過來,人魚沒有辦法,只好為他唱歌和祈禱,直到有夜歸的漁民聽到了歌聲,才趕來把那冒失的客人帶走了。——那條躲在礁石的陰影中唱歌的人魚卻愛上了那個溺水的人類。它一直記得人類在月光下面蒼白的臉孔,和一雙人魚從來沒有見過的,美麗的雙腿。
於是人魚四處尋找可以變成人類的方法,終於在某一天,遇到了一個打扮古怪,拿著煙管的長髮男人。男人告訴它,他有一種毒藥可以讓人魚擁有像人類那樣的一雙腿,但是時間只有七天,假如七天之內人魚得不到所愛之人的真愛,就要化作海浪上的泡沫。
可是人魚沒有什麼可以用來交換毒藥的東西,只好用自己引以為傲的的歌喉和男人作了交易,得到了藥水。男人說,喝下藥水之後,你就可以在岸上像人類一樣行走,奔跑,甚至舞蹈;但是,你每走一步,都要像踩在刀尖上一樣痛苦不堪。——即使這樣,人魚還是很高興。它用男人給的地址,向許多年前那個人類寫了一封信,邀請他來到當年那個小島。
人魚花了一些時間來學習舞蹈,其實那對於魚來說,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它希望那個人來到的時候能看到它跳的舞,能夠喜歡它。
七天很快就過去了一大半,在人魚幾乎就要絕望的時候,那個人終於來了。
但人魚是個傻瓜,它從來沒想過,就算它愛那個人,那個人卻並不愛它。
甚至,已經不記得他了。
當晚,人魚過去的好朋友們用歌聲把它叫了出來,並給它一把短刀,它們告訴它,這是它們切下了背上的鰭從怪男人那裡換來的東西,只要把這短刀插進那個人類的心臟,用他的鮮血就可以把雙腿變回人魚的尾巴,也不必在第七天的日落時化作泡沫了。
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