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文字,詠唱一樣行雲流水地爬滿了紙張。
山田醫生說,那是訣。
訣是一種“語言”,只有當它被說出來或寫出來的時候,才會產生“效用”。
“你看。”我伸出手指去逗弄拖著一溜文字的小魚,小魚吃了一驚,迅速從我指間溜走了。“綾人你看。”
綾人側過身,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我手指的地方,問:“看什麼?”
我愣了愣,低頭看水裡顏色鮮豔的紅色小魚,仍舊拖曳著文字來回穿梭,繞著綾人轉了兩轉,又遊開。綾人順著我的目光沿著勢頭逡巡了一週,又不明所以地看著我:“看什麼啊?”
“不。”我搖搖頭,“沒什麼。”
世界在每個人眼睛裡。
果然——都是非常不同的吧。
看見了的,就很自然地去相信。
看不見的,無論如何都有人懷疑。
妄想無效。
口說無憑。
{03}
一直記得,大約是6歲左右的時候吧,不知名的一家三口從鄉下到城裡去,天晚了在市郊找不到可以住宿的便宜旅社,不巧天又下起雨,帶著個孩子的年輕夫婦請求留宿一晚。藤堂家在市郊的莊園非常大,空置的客房並不難找,家裡有自己的保鏢,安全也有一定的保證,看著羸弱的一家三口,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管家領著他們去吃晚飯的時候,我在走廊裡遠遠地看了幾眼,大概是從鄉下來的關係,一家三口帶的東西並不多,穿的也是灰撲撲的外衣。在這並不怎麼冷的天氣裡,父母和他們帶著的孩子都穿得非常多,甚至還有一件寬大得有點彆扭的大罩衫,連著同樣舊舊的兜帽,就連進了屋也沒拿下來過。穿過走廊到客廳前面的小玄關的時候,管家習慣性地在一邊伸出手示意他們把外套脫下來,他會幫忙掛在衣帽鉤上,兩夫妻卻嚇了一跳似的面面相覷,猶豫了很久才慢慢地把身上那件肥大的罩衫脫下來,又小心翼翼地脫下孩子的外衣。
更奇怪的是,他們在罩衫的連兜帽下面,還戴著帽子。相當大的帽子,連後腦勺都遮住。
管家顯然也是覺得奇怪的,但看樣子他們堅持不脫帽子了,因此也沒有多問。
幾乎從來不離開本家的我很少接觸家族以外的人,因此好奇地遠遠跟著,他們在偏宅的大廳裡用餐的時候我在二樓的走廊上一直看。
兩夫婦都很沉默,那個孩子也是,他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穿著過分寬大的衣服,顯得很瘦小。因為離得相當遠,他們又戴著滑稽的大帽子,幾乎把腦袋都包起來了,那時我一直沒能看清那孩子的長相,卻更因此好奇起來。
祖宅一共分為七個主院,正中央的是靈媒居住的地方,周圍枝藤花葉芽實六個院用水榭分隔,迴廊相連,呈倒六芒星形分佈。——那就是嫡系血親和外來人住的地方了。當晚沉默的一家被安排在枝院的客房暫住,我顛顛地跑到和枝院相鄰的芽院去找住在那裡的山田桂醫生,主院之間的結界是從來攔不住我的。
我在桂家裡住下來,總希望能和那家人的孩子碰個面,就是說兩句話也好啊。
自從……走了之後,我失去了在這個家族的唯一一個朋友。
寂寞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酷刑。
晚飯後到入夜的時間是比較閒,在我的印象裡,溫柔謹慎的桂也很少過問我的無意義的行為,我說要在這裡住,他只是笑笑說知道了,也就由著我在芽院後面亂逛了。我順著長廊溜進枝院裡面,轉了一圈終於在水榭的小溪旁邊遇到了那個孩子。小溪是人工做出來的,流經整個宅邸七個主院,穿過每一間宅子,族裡的人利用它來做緊急的聯絡,只要把訣往水裡一放,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傳遍祖宅每一個角落。不過平時這就只是普通的小溪而已,那個孩子當時正在溪邊……看樣子在玩水。
我走近他,發現他正以一個非常奇怪的姿勢蹲(或者說是跪)在小溪旁邊,這時候他已經又穿上了那件大得不成樣子的灰罩衫,由於衣服太過長和寬大,我無法看清這個類似蜷縮起來的動作具體是怎麼做出來的。我想如果一般人去嘗試著做這動作,也會十分別扭。——他看起來就像是半跪在地上,身體向後仰,手臂撇到身後捧小溪裡的水洗著後腦勺。——向後彎腰洗後腦勺,這還不夠奇怪麼。
這個孩子此時卻沒有戴帽子,他的臉隨著這個向後彎的姿勢朝上仰著,雙手還在身後不停地洗著後腦勺。看到我走近,他似乎吃了一驚,動作停頓了一下。
我總算是看到了他的臉,那是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