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黑髮黑眸,在我眼裡美麗一如寒潭中仙人的男孩不是道隆姑丈的孩子嗎?
姑丈覺得很窩囊所以經常虐待梓姑媽?
所以,平常我才總是發覺姑媽臉上和手上有各種青紫和傷痕嗎?
能夠想到這些,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而那時候,姑媽也已經帶著她那個我還沒來得及知道名字的兒子,離開了藤堂家。
梓姑媽再次回來,已經是5年之後的事情。
她回來了,更瘦也更憔悴了,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臉色灰暗,時常喃喃自語,最後也不知被關在了哪裡,我只知道她從此留在了本家。不過,如果我問家裡的大人們梓姑媽去了哪裡?大人們都說姑媽已經瘋了。
她回來了。
那個男孩卻沒有再回來。
直到我再次見到他,在一個陌生的機場,一個陌生的城市。
在迅速流動著的人群中,我朝他望了過去。
你知道是我來接你?——但是你不認識我。
他朝我開口道。
只是一瞬間我就確認那是他了。
那一口淡漠而清晰的略帶波蘭口音的英文,即使聲音已經改變,卻和他當年說日文時那樣低迴的腔調相差無幾。
他說他叫藤堂悠一,是我一個未見過面的表親。
如此而已。
{05}
“……”綾人坐在鋪著淺藍色格子桌布的四角桌對面,抬眼睛望我。
綾人的眼睛和春辰很像是澄清得耀目的淺淺褐色,翹曲的睫毛下面是更掩飾不住的傲慢和玩世不恭。
那是千代一族與生俱來不安分的烈性。
千代崇德,他姓藤堂的愛人,名叫晶的男孩,藤堂道隆,藤堂梓,和他們未公開名字的兒子。
似乎發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的不幸。
這些不幸與不幸之間總是有什麼必然的聯絡嗎?
我不笨的,但是我想竭力避開那個一直被隱瞞著我們的可能性。
綾人看著我。那眼神可以稱之為逼視。
“好吧,悠一離開本家的時候大約就是九歲。”我最後補充一句。“滿意了吧?”
“哦,原來你知道我想聽什麼呀。”綾人似乎想瀟灑地笑一下,不過沒有辦到,“不過我想說,你見過晶嗎?”
“廢話,當然沒見過。”
“——我倒是見過悠一。”
“……哈?”
“我見過悠一,甚至也見過成年以後的晶。——雖然都是偶然見到的。”
“如何?感覺很不錯吧?”我本來打算很酷地冷笑一下,但也沒辦到。——其實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綾人一跟我提到悠一我就特別的戒備,“你跟我說這個幹嘛?”
“你不想知道我是分別在哪裡見到他們的嗎?”綾人眯起眼睛。
“那關我什麼事!”
“——我是在同一時間見到晶和悠一的。”
……嗯?
“……他們兩個認識?”
“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綾人望了望天花板,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嗯,怎麼說呢……就像那樣,他們不是兩個人在一起,而是……以某種方式一同出現了。”
“……什麼叫以某種方式?”我向來對模稜兩可的回答方式大感噁心,逼問道。“你不就是想說‘他們兩個其實是同一個人用了兩個名字罷了’吧!你以為我沒有想到嗎?”
“不對,這兩個名字是分別屬於不同的人的,‘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人’。”綾人很快地打斷我。“現在我還不好解釋……嗯……也不能那麼說……應該說,我還不想下定論,我只是想告訴你晶和悠一是有關係的,然而他們兩個卻一點也不像,更不是彼此的扮演者。你懂了嗎?”
“懂個鬼!”我皺起眉頭老實回答他。
“不懂就對了,其實我也不懂。”綾人停了一下,認真地說。“不過我想事情結束以後,會有一個結果的。”
結果能是什麼呢?或者說,還能是什麼呢?
哪些是虛假的外表?
哪些是故意掩去了關鍵的語言?
哪些是在調笑中被忽略過去的偽裝?
哪些是明明對接上了卻讓人想刻意迴避的線索?
哪些,是早已沉入了黑暗湖底的真相?
沒有人是沒有過去就可以立足於現在的。
假如過去呈現出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