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相遇時有敵慨之情,而瑣碎閒談中的投契之處,也無須查明對方來歷,便已心領神會。
殷遲忽然興起,又道:「哥,明日咱們起行到都江堰去,路上賽賽腳力好不好?這一年我練了些新的功夫,總不知道自己進境如何。你若想留在此處追兇也不妨,我與你一道琢磨。」天留門傷藥除了止血生肌,其實亦有麻醉之效,那自是歸功於常居疑的藥方了。殷遲腿上一道深深劍傷至此已不怎麼疼痛,倒不全是飲酒之故。疼痛才稍稍退去,他又想尋些因頭來跟康浩陵比賽。
康浩陵心頭仍亂,只應了聲「好」,並不在意,否則難免要想起殷遲傍晚在山道上奔跑的顛簸姿態。他起身在道路中間來回踱步,越行越急,只是不免有幾分醉意。殷遲問道:「你在想甚麼?」康浩陵道:「我在想,我要潛入北霆門去見一個人,問她一件事」回過神來,道:「都忘了說,我曾假扮北霆門人,陰錯陽差,聽到了許多神奇的故事。這一年我見了一柄神銳寶刀,一個特立獨行的異國老人,還知道了些天留門的過往之事」
殷遲心下一凜:「甚麼天留門的過往之事?」問道:「你是南霄門弟子,卻要上北霆門見甚麼人?」
康浩陵瞥他一眼,臉上忽地有些發熱,道:「一個朋友,她卻不是北霆門人。我要問問她,她師父是誰,想那或者跟我身世有關。」他要潛入北霆門去見的,自然是在彼處假裝學藝的司倚真,要查出她師父何以看來似曾相識。而他臉上發紅,卻是因為想到殷遲方才那句「愛見美女,又不是甚麼不正經之事」,心中在說:「我看過她真面目之前,便已經喜歡見她了。我這回見她,是打探身世,二來跟她敘話。她美不美又不相干。」只是不懂,為何僅僅想到跟司倚真對面相逢,也令人心中不寧?酒醉之下,更難壓抑心神。他起身踱步,原是為了思索身世之事,但司倚真的狡黠笑貌在眼前晃來晃去,不由得甩了甩頭。酒酣耳熱中,這一甩登時有些暈乎。
殷遲目光原已敏銳,在僅有綠焰燈與微弱天光的天留門山腹中居住後,更上一層。一眼望見康浩陵的忸怩,笑道:「這朋友一定生得很好看。」康浩陵不敢回頭,含糊道:「她跟你一樣,有些古怪,有些神秘,可為人很好,我原也想讓你倆見面。追兇之事了結後,你要不要跟我同闖北霆門?」
殷遲道:「我很想,卻不能去,我得辦理復仇之事。」酒後口沒遮攔,連聲笑問:「你老實說,這人是不是個姑娘?你這人謹慎得很,能教你冒險上北霆門去見的,定是個我見猶憐的人物。既能得知身世,又能找藉口見她,一定很開心罷?」
康浩陵見他滿臉詭笑,急轉念頭,該怎麼答才能讓殷遲不說出嘲笑自己的話來,但頭腦發暈,苦無對策。誰知殷遲接著打了個呵欠,若無其事地道:「我倦了,咱們到樹林裡找地方過夜,還是怎麼?」他帶傷飲酒,傷藥又正在發揮療愈功效,身子確然沉重疲憊,呵欠一打,說起話來便帶著濃濃酒意。
康浩陵如釋重負,道:「便在此間歇罷。」殷遲愕然道:「在騾馬路上睡?清晨騾車經過,怕不碾平了你?」康浩陵只盼殷遲越早收聲睡覺越好,以免話頭又扯回司倚真身上,走開幾步,一仰身就地躺倒。他日間力戰,晚來醉酒,這一躺也真不想起來了,叫道:「這兒睡。騾車來時,誰先起身,誰便輸了。」
這賭賽倒是大投殷遲所好,一側身也即躺下,附和道:「好,誰先起身誰便輸!」想了一想,笑嘻嘻補上一句:「你要輸了,就得一五一十交代你跟那姑娘的事。」
耳聽道旁樹間風聲習習,村中狗吠微聞,這當中康浩陵鼻息沉穩,已然睡去,竟是全不搭理。
殷遲棄馬從天留門甬道口躍入、回到斷霞池畔時,已是九月十六。他記著那「小謝」吞吞吐吐的話語,早已預想斷霞池畔不甚安寧,但這是前往地底城的必經道路,得要自此攀援長索而上,池邊若有變故,他必然會撞見。他第一次闖山時,一落地即遭天留門人挺劍截擊,後來知道這是由於自己身上的生人氣息引得山中狗兒示警,他既在天留門行走,便佩有特製香囊。
然而從甬道滾落後所見情景,仍教他吃了一驚。每次來此,池邊地方狹小,至多隻有四人守衛,此刻卻密密排滿了天留門的灰衣人,人數雖眾,卻一片靜默!
這情景太過突兀,殷遲頭皮一陣發麻,饒是他膽大,也不禁退了一步,差點就要反身鑽回那甬道。但見灰衣人儘管沉默,手上卻忙碌不堪。定睛一看,人人各司其職,有傳遞藥瓶、陶罐之類物事的,有頭頂水盆的,有手持巨大水瓢的。斷霞池上方的長索攀著一行灰衣人,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