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是寒冬臘月的一天,我中午剛放學回家,就聽見後巷在吵嘴,我忙放下書包去
看熱鬧,原來是楊媽和洪二媽在吵嘴,為的是洪二媽家蓋房子擠了楊媽家的大門,又只留個
一人巷兒樣子的走道,兩家吵得不得了,楊媽癱在地下拚,說是要想在這兒蓋房子先把她打
死了再蓋。正吵得不可開交,忽聽人喊,“楊興回來了。”“晶兒回來了,快把你母親攙家裡
去吧吵得不得了了。”只見楊興從巷後走,神色驚愕,滿臉通紅,他呆呆地站著,不知如何
是好的樣子,門口人都在兩家勸著,楊媽洪二媽仍是各爭理由地吵著,又見洪二媽拉著楊興
激烈地說著她家兒子要等著蓋房子結婚,沒有房子媳婦就不來家,又說她家兒子已經不小了,
結婚是大事,哪個人不要結婚,又是門口人兒在向楊興說著什麼,我沒有耳朵聽,我只是眼
瞅著楊興的樣子,他一句話也不說,眼眸不動地看著眼前,看著看著,他象根木棍子似的直
直地向家直去,我代他而急,他怎麼不幫著母親吵,他們家有理的呀。不一會,許多人把楊
媽攙了家去,楊媽在家裡放聲大哭,哭人家欺壓她家人少給虧給她家吃,哭自已怎麼養了這
麼個不掙氣的兒子,吃虧就吃在這個東西手裡,我臉在發燒,斜著窗子往裡望,只見楊興站
在桌子邊一動不動,一根木棍子似的,我驀地感到楊興好可憐,一種一身無邊荒涼的可憐。
中午吃過飯,我正欲來看書,忽見楊興兩眼直直地從我家門前向巷後走去,我忙趕到門外看
著他,他僵僵地走著,彷彿沒有了魂只有一具外殼地僵僵地向前走著,我木然。第二天早晨,
便就是楊興上吊死了的驚叫聲在巷子裡響著。
天黑了。楊興啊,你的全部生命真的只是我家窗前的那幾個來回的閃動? 吃過晚飯,我
鑽進了被窩,我決定明天去看楊媽。
第二天早晨天一亮,我就起了床,開門一看,哇,好大的雪,天上飛飛環旋的雪花,地
下一片沉沉的深雪,我踏雪向著後巷走去,輕輕地推開楊媽家的門,聽到裡面喃喃的哭聲,
我一寒,一個小房裡,楊媽彎曲著身子坐在登子上往地下的一個盆子裡燒著黃紙,我喊著:
“楊媽。”楊媽抬起身子,一雙蒼朦的眼睛望著我,“你--”“我是住前頭的,我是來看你
的。”“看我?我老的不成樣子了,我都不認得人了,你坐啊,承你情來看我這個不中用的人,
我真的受不了啊。”楊媽站了起來,我敢忙把她扶下,找了個凳子坐在她對面。楊媽不再是
當年那個大襟藍布褂烏溜巴巴頭的楊媽了,綻出了棉絮的黑棉襖歪斜地裹在身上,頭髮稀落
了不成形,我不忍再看她的臉,她又拿出一疊黃紙往火盆裡一張一張地燒著。“楊媽,這是
--”“唉,今天是晶兒的日子,他就是在那一年的這一天裡--我的兒呀,你好苦啊,我
不該那樣的罵你啊。”楊媽顫抖地哭了起來,我拉著楊媽的手:“他已經去了,你也不要太傷
心。”我怎麼不傷心,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他活著的時候,一直都是那麼的悶來悶去
的嗎?”“他一向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只是後來進了廠,有一次我問他談了物件沒有,他就
變了臉,從那以後他就幾乎不說話了。”“他後來也沒談過物件嗎?”“沒有,就是為了他的
這個,我都氣死了,他自已吃虧也就吃在這個上頭,他要是談物件成了家,一大家子熱熱烘
烘的,哪個還敢來欺負你呢,她還敢在你家大門前頭蓋房子嗎?把一個小命給送了,是怪我
啊,那天夜裡我怎麼睡得那麼死呢,是迷迷糊糊地覺著有人到我房裡來了,還好象在我床前
站了一會兒,我是想睜眼,只是沒睜動,--白天吵得我太累了,站了一會兒還好象往下蹲
了蹲,然後就走了,那就是他啊,我真該死啊,怎麼就睡得那麼死呢,他的小命是送在我的
手裡啊,第二天我早上起來,到他房裡抹桌子,誰知他就在這兒吊上了,我的小乖乖呀,媽
媽對不起你喲。”楊媽泣不成聲,我也落下了眼淚,“他生前除了上班,還喜歡幹些什麼呢?”
他不幹什麼,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