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開始推手指,“我一出了校門,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就開始張嘴說話,自己跟自己說話,不,是對話,想一個題目出來,自己跟自己對話,就像兩個人做辯論一樣。而且,是用漢語和英語在做相互對話。你一定好奇過我英文是怎麼學來的吧?其實不光只是看書,還有很多就是這麼練來的。是真的哦,一點一點這麼練來的。我媽給我買過一本牛津字典,很多家長都給孩子買過,不過也許有的孩子從來都沒有翻過,只是擺在那裡做做樣子。不過我告訴你,我是真的翻過,幾乎一頁一頁地翻過,還有漢語大詞典,放在一起,我都幾乎一頁一頁地翻過。你要問我為什麼這麼做,因為我所有的時間都自己支配都支配自己,我覺得翻字典對於我來說是個很好玩的遊戲,所以我就玩嘍,反正,也不會有人跟我玩的。聽到這個,是不是覺得我去看精神科是去對了。正常的小孩誰會幹這事?精神分裂吧。”
她停止推手指了,坐在桌子對面繼續看著我。我想保持眼神和臉部表情都巋然不動,但是沒用,表情不動是因為臉部僵硬了,而眼神,則有點閃躲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處在了雷區裡,除了保證身體的僵硬不動之外,其它什麼都做不了,也最好不要做。
“我爸媽關係不好,這是事實,既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也不需要隱瞞。畢竟,一個和睦的家庭是不可能發生我父親那種事的,絕對不會。它只能是人禍,但絕對不是天災。他們關係不好,你知道他們在家裡互相之間是什麼表現嗎?你一定也猜出來了,”冷笑,壓著嗓音,“就跟我在學校裡的時候一樣,不說話。他們兩個會分別跟我說話,但是相互之間卻不交流,有時是一天,有時是兩三天,一個星期的也有,至於一個月的,”翻眼望我,“也有。”
我心刷一下涼了,涼得透透的,猛然間猛烈地意識到我是犯了一個多麼大的多麼嚴重的多麼愚蠢的多麼幼稚的錯誤。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想閉眼,可就是閉不上。她那刻意壓低的暗啞的嗓音仍舊不管不顧地往我耳朵裡灌——
“他們很多時候都不會看對方一眼,想直接當對方是不存在的。可有的時候正相反,會死死地盯著對方看,毫不掩飾他們眼神裡對彼此的厭恨。你知道嗎,就當著我的面,連有避諱一下的想法都沒。在我們家,是沒人會在家裡開玩笑的。我媽恨不得每一天都能安排她加班,這樣她可以早出晚歸,減少在家裡呆的時間,減少她的痛苦。而我媽一出門,我爸就也出門,我不知道他去哪,他幹什麼沒人過問,也沒人敢問。有的人覺得人們在自家裡不笑不響這很不正常,一天兩天也許不正常不習慣,可時間一長,day by day; day after day; you will get used to that。 It doesn’t matter。 我就是這樣漸漸無所謂了。
“可他們倆偏偏又是離不成婚的。我爸不會輕易把我媽放走,他既恨又捨不得,‘拖著,我就是不跟你離,拖到老拖死你’。而我媽呢,她不敢跟我爸提離婚,可當然也知道我爸心裡頭這樣的想法,於是,‘好,不離就不離,不離我就讓你日子過不好,看誰鬥得過誰’。”冷笑,“and finally; my mother won; my father died; and I grew up。”
沉默。沉默。沉默。她忽然溫柔地笑了(我卻覺得心寒),說:“知道嗎,olivia,我真慶幸咱們倆都是一樣,不會有孩子,不用孩子來為我們見證。How lucky we are!是不是?”
我當時的那個臉色啊,我不知道要在這世上的哪種語言裡找到一個詞去形容,我只能像塊石頭一樣坐在那看著她。而她呢?她的眼裡有一點都沒掩飾的對我的心疼,可同時的那種堅決,那種勢必要徹底解決這次“家庭危機”的堅決,也在那雙眼睛裡,毫不掩飾地傳遞給我。我心裡只覺得自己像個白痴一樣,事情發生的時候我總習慣感情為先,習慣以自己的情緒最快做出反應。可它所帶來的傷害性卻成了我所不能控制的。我的以自我為中心,卻以自己最終無法全身而退而陷入僵持。做事考慮得不夠全面,更不夠深遠。
也所以,真的敗在你手裡,心服口服也心甘情願。
作者:黑人薄荷 日期:2011…12…27 10:32
…
(八十)OLIVIA
我仍舊是石像一座,無言無語,她還是那樣的眼神看著我,那樣的語氣聲音說著話——
“olivia,雖然你很少提起,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