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村客滿。鄧媛從早忙到晚,待元旦鐘聲敲響,新世紀到來之後,才給值班經理交代好注意事項,戴上頭盔,放下面罩,騎上125女式摩托,回家休息。
這條當年夏布社專用的單行道,汽車需讓至寬闊處才能會車。鄧媛轟著油門,衝上半山轉彎處,一輛轎車開著遠光燈從雪瀑山上飛馳而下,一晃而過。雪亮的燈光射來,鄧媛眼前白光奪目,隨後黢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正踩剎車打算停下,卻早已飛出路面,翻滾下巖,昏死過去。
童無逸在石灘上躺了很久,驚魂甫定,後怕起來。他自嘲地想到,自己真成了那上吊繩斷;刎頸刀折;投水不沉;赴火不燃;一事無成,百無一用的可憐蟲,連死也不能,還能幹啥?
他慢慢坐起來,檢查身上,除裸露的手臉有些劃傷,渾身疼痛,衣服褲子被扯爛外,竟無大礙。他摸出紙灰包,將紙灰撒在清清的玉泉淵裡,然後,順巖腳潭邊走到山腳,從山腳小路爬上山腰。突然腳下一絆,是一輛摩托車,消音器還滾燙。一定是出了車禍!人在那兒呢?他到處摸索尋找。離摩托車幾米遠的樹叢邊,摸到個昏迷的女人。取下頭盔,黑暗中也認不出是誰。他仔細檢查,初步斷定右上肢橈尺骨骨折。其他部位都是軟組織傷。呼吸心跳正常,疼痛性昏迷。急忙折來樹枝。把自己破衣服撕成布條,初步固定。
包紮時,鄧媛醒過來,認出童無逸,感激不盡,想打“120”,手機不見了,說:“童醫生,我,手機,掉了,請用你的手機,打‘120’。我不能動了。”
童無逸說:“我啥都沒帶。”
他拔下摩托車鑰匙,揹著她一步步爬上車道,向城裡走去。
童無逸把鄧媛背到鎮江橋,攔了輛計程車。小夥子見兩人衣服撕得稀爛,渾身是傷,驚問:“遭搶劫了?”
“車禍。中醫院!”童無逸簡潔回答。
正如十年前童童對聰聰的預言,興盛縣城關醫院於1997年破產,被興盛縣中醫院兼併。童無逸被中醫院接收。
他把鄧媛背進急診科。值班醫生和的哥一樣,驚奇地問:“童老師,你們遭搶了?”
童無逸一樣回答:“車禍。”
經X光檢查,鄧媛右橈尺骨骨折,右肘關節脫臼。另有雙踝、膝及雙肩、背、胸多處軟組織傷。幸好戴了頭盔,頭面部完好無損。童無逸頭、手有破皮外傷,全身多處軟組織傷。經處理,童無逸要鄧媛打電話叫家人來接。
鄧媛說:“家裡沒人。”
問怎麼沒人。她小聲說:“我離婚五年了,父母逝世。兒子在成都當兵。”
童無逸只好請救護車送他們到步行街鄧媛家樓下。叫開小區鐵門,將鄧媛背上七樓家中。
這是一套兩居室大客廳住房。童無逸忍住渾身疼痛和疲倦,幫她脫下髒爛的外衣,開熱水器放水,伺候鄧媛洗臉洗腳,喝奶服藥,上床睡覺。自己也喝了杯奶,吃了些點心,打著哈欠說:“你安心睡覺。電筒有吧,我去把手機和摩托車找回來。”
鄧媛說:“在兒子床上睡一覺,天亮再去嘛。快五點了!”
“天亮再去,人家早偷走了!”
鄧媛抓出一大把錢來,說:“帶點錢,打的去!”
童無逸也不客氣,拿了幾張,下樓打的到雪瀑,找到斷了套子帶的手機,把摩托推上車道。手機還能用,摩托也能跑,只是掉了個後視鏡、摔爛了面板車燈,碰壞了消音器。一路“砰!砰!砰!砰!”拖拉機似的騎回玉利街。本想回家換衣服,拿手機、錢包,卻忘了鑰匙被鎖在家裡了。決心去死的人,丟下了一切身外之物,重回人間,才明白身外之物是如何須臾不能離。
冬日凌晨,寒風刺骨。童無逸被凍得發抖。幸好興盛遍街都是通宵營業的羊肉湯店。“砰!砰!砰!砰!”跑到最近一個店裡,暖暖地喝了兩大碗鮮美香濃的羊肉湯,渾身舒坦,嘆道:“活著真好!”
在店裡打盹坐到天明,店老闆關心地說:“願賭服輸,犯不上鬥氣傷身。不是那個人不要去湊他的角。”
童無逸笑了,老闆以為他是通宵打牌、輸錢打架的角色了。也不解釋,按街頭小廣告的電話號碼,撥通鎖匠,開了家門。換洗乾淨,美美地睡到下午,把摩托車送到車行修理好,騎去把手機和車鑰匙還給了鄧媛。沒有人知道他在生死界上走了個來回。
鄧媛祖籍廣安牌坊村。祖上做絲綢生意,客居興盛,廣置田舍,家業興隆,繼開馬房驛站,交通八方商旅。祖父為興盛袍哥龍頭大爺,參加保路運動,為當時一方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