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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偶爾有幾個人在那裡挑挑揀揀。世上很安靜。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不會發生。他們兩個安安靜靜的靠在一起,手挽著手,一路走向夕陽下的集市,買五顏六色的小糖人兒。

陸啟山絕望的在陰暗的防空洞裡找了好幾圈,連個人影也沒看見,只找到了半個灰突突的桃子。陸啟山手裡握著那個啃得亂七八糟的桃子,心裡亂極了。他喃喃道:“風遠···”陸啟山的腿幾乎僵硬了,他又到房子的廢墟里翻,看見一個矮胖的婦人也在不遠處翻騰,已經撿了一布袋,裝的鼓鼓囊囊的。那婦人小碎步跑過來,絮絮的說:“大少爺!您可是回來了,這房子啊,都給炸沒了,我來著看看,看看還能不能揀點什麼值錢的東西,這小畫冊,風遠愛看著呢,得把它們揀回去,不然那活祖宗又要鬧了!”陸啟山不知怎麼的,突然安了安心。他往布袋裡瞧,問:“風遠呢?”宋媽一愣,說道:“風遠不是山上去了嗎,我這幾天都在附近,本來想著帶著他一塊上山,哪像他自己先去了,我趕上轟炸,就留在這兒了哇,剛才看見那小張,他跟我說陸風遠早上山啦!”陸啟山問:“小張?那個小張說的?”宋媽說:“就是那個警衛員啊,我看他灰頭土臉的,好像也嚇得夠嗆呢,就沒再仔細問,不過風遠是不可能出事的,他早就上山了嘛!”陸啟山也真正安下心來,手裡卻仍然死死捏著那半個桃子,幾乎能感覺到上面溼潤的齒痕,一言不發就叫了車往山上跑。經過那個碧瀾橋時,他不經意間透過車窗看見了一個被炸壞的廢棄車子。他想,誰啊,這麼倒黴,在這兒也能被炸,誰還上這兒來啊!他意識到了什麼,叫司機停了車,小心翼翼的走到車旁。他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不敢相信,他以為自己是在噩夢中。可是那真的是自己家的車,陸家的軍用吉普!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愣在車旁,任山風無情的吹打著他的臉,那半個桃子也咕嚕嚕的順著橋滾走了。忽然,他聽見車中傳來微弱的呻吟聲。他像被人按了開關似的,猛的將腦袋探進破碎的車窗,玻璃碴子將他的傷口重新劃開,他也不覺得疼,反正他不像陸風遠,他皮糙肉厚,覺不出來疼的!陸風遠卡在駕駛座上,胸前插了一大塊碎玻璃,滲出來的血已經黑了。陸啟山急了,他將雙臂也伸進去,捧住陸風遠的臉,急道:“風遠,風遠,不疼啊,哥哥馬上就帶你去醫院!”

陸風遠手指軟軟的搭在方向盤上,瞪著眼睛看著陸啟山。他的眼睛晶亮溼潤,似乎有著萬千的委屈和喜悅。他哽咽了一聲,嗓子幹得厲害,來的路上被炮彈波及到,整個車窗都碎了,他的胸口也被劃開了。他硬撐著往前開,幾乎就要讓他給開到山上了,可惜到了橋上卻無論如何也撐不住了,只能在這兒遠遠的看著。陸風遠勉強從嗓子中擠出來幾個模糊的音:“哥哥···”他的聲音沙啞的就像碎玻璃在地上劃,嘴唇也保持著微微嘟起的姿勢,但陸啟山知道他說什麼,因為陸風遠腦子笨,從來想不出別的話可說。可是他的眼睛包含了所有的情感,像一雙手一樣在陸啟山刀削似的臉上細細膩膩纏纏綿綿的撫摸了一遍,從眼睛,到嘴巴,到下巴。他的衣服全都被鮮血沾溼了,紅紅粉粉的一片,好像盛開的玫瑰花。陸啟山替他疼的要命,便探過頭去,反覆親了親他乾枯的嘴唇,又舔了舔,貼在他的耳邊安慰道:“哥哥來了,好風遠,乖乖遠,不疼不疼啊,乖,我帶你去醫院,再撐一下啊,你最厲害了,乖啊!”陸啟山開啟車門,將陸風遠小心翼翼的抱出來,才發現他身子都涼了。他不可置信,剛剛是誰叫他哥哥,瞪著眼睛看他,怎麼一下子就涼了?!他手腳冰冷的急匆匆的尋找他的心跳和呼吸,找了半天,驀地好像失去力量一般一下子就抱著他跪在了地上。

陸啟山貼著陸風遠的腦門,眼淚糊了一臉:“風遠,風遠啊,哥哥給你拿了雞腿回來,你還吃不吃啊?”他把嘴貼到陸風遠的脖子上,感受不到任何血液的跳動,就好像貼到了一塊細滑的瓷片上。他的陸風遠,他最純淨最乖巧的陸風遠!他永遠永遠永得不到的陸風遠!長風無情的刮過,空氣中傳來的不是血腥氣,而是遠遠的青草的味道。陸啟山覺得自己再也站不起來了,他跪在那裡,心中說:“我愛你,陸風遠,我愛你,你知不知道,我愛你啊!”他從未說出口,他似乎也從未做出與這句話一致的事情。他很少親他抱他,不曾陪在他身邊,既沒有佔有他的身體與他合二為一,也沒有給他忠誠。可是他愛他!不僅只有四季無休止刮過的長風知道這件事情。陸啟山的胸口也被玻璃片劃破了,他埋頭親吻他的鬢角,親吻他的脖頸,想把他整個含進嘴裡。他跪在那裡,似乎被無邊無際的鮮血淹沒。

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