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回到家後,不出意外地見到家裡客廳中又是聚著不少人,自然還是來找父親林朗寫春聯的。每年上門來寫春聯的人,總是要持續到大年三十為止。
雖說是“二十九,帖倒酉”,但有些人或有事來不及,便往往都拖到了三十當天才上門來找林朗寫,然後回去趕天黑前貼上。每年或多或少,總是有那麼一兩個有事耽擱來晚的。
當然,也有來早的,有的二十五,或是二十五之前就帶了紙過來。不過通常人最多的時候,還是集中在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這三天,到了二十九,人便已少了許多。
見到家裡還有著不少人,林旭忍不住微微皺眉嘆口氣。他小的時候實在很想不通,父親為什麼每年都給人免費寫春聯。出工出力不說,還倒賠些墨汁與茶水。每到過年前的這幾天,也總是讓他在家裡待地潑煩的不行。人來人往,吵鬧喧囂,煙氣漫廳。
愛熱鬧的人可能會很喜歡這種環境,只覺得人越多越好越熱鬧。但對林旭這種愛清靜好獨處的人來說,這種環境就只能讓他厭煩,與之格格不入。記得小的時候,他還因為這事跟父母鬧脾氣抱怨過。可因他當時還小,父母便只是哄著,也沒多解釋。
後來他漸漸習慣,也學會了這幾天儘量不在家待著,到外面躲清靜。而直到升入初中,年紀漸大,學到的知識越多,他這兩年才漸漸明白了父親這麼做的用意。
父親寫春聯完全免費,還出工出力地倒賠些書寫的墨汁與招待的茶水,這顯然就是在做人情賣好。
林朗是村裡的會計,大小也是個村幹部。可在這種小村子裡,尤其是關村這種幾乎全村人都姓關,各家論起來都多多少少地沾親帶故,實屬一個宗族的村子,村裡人其實都不太把村幹部太當回事。某某某的別看是支書、村長,有時候遇到事村人不跟你講理,就跟你排輩論親戚,有的別看年紀輕,輩份卻大,論起來還是支書、村長的長輩,這卻叫他們怎麼辦事。
完全稟公吧,村人說你不講情面,太循私吧又不太好,而有些上面下達的政策,也是不得循私,必須執行的。所以村裡的幹部們辦事,許多時候都不是靠著手中的那點權力,而是靠著在村裡的人情關係與情面。往白了說,就是看人家給不給你這面子。
林朗在村委會的職位既不高,在關村又還是個外姓人,這要辦起些什麼事來就比別人更難。所以他平日在村裡,都是處處與人為善,跟人交好。這每年免費給村裡人寫春聯,就是個交好村人賣人情的手段。他這十幾年會計做下來,在村裡素受人尊敬,又有德望,可以說跟這個也是有不小的關係的。
其實不止林朗,林旭的爺爺、曾爺爺,世代都是如此。當然,他們不是靠寫春聯,各有各的做法。方法雖異,但目的相同。做為一個外遷戶,又是村裡的獨門獨姓,要不受村裡同姓人的排擠,那自然需要做出不少努力。而他們的努力顯然都是很有成效的,時至今日,他們林家不但在關村站穩紮住了根,而且在村裡也還頗有些地位。
可到了林旭這裡,卻是不同了。他不但沒有繼承三代以來的優良傳統,還完全掉了個個,幾乎是反了過來。就不說什麼跟人交好了,他基本就是完全不跟人交結。雖然到得現在,他們林家已完全在關村站穩了腳,不必去仰大多村人的鼻息,但一貫以來的優良傳統該保持還是要保持的。而且像林旭這種跟人相處的方式,也完全不正常,就只為了他個人的將來,也得要改。所以家裡人都時不時地對他耳提面命,教他平常多跟人接觸,多說說話。怎麼為人處事,禮尚往來等等。
但林旭雖是聽在耳中,聽得時候也一副受教的樣子,但過後還是我行我素地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有多少改變。其實家裡人跟他講的那些道理,他心裡大部分也都明白。甚至不少家裡人沒講的,他透過自己的觀察也能發現與明白。但明白歸明白,可他就是不想這樣做。
對於這個從小生長養育了他的村子,林旭內心深處裡其實是有些不太喜歡的。他不喜歡村人相處的那種模式,不喜歡村人們總是一副笑臉地跟人打招呼問“吃了沒有”,不喜歡他們同姓間的見了總是愛排輩論親戚互相稱呼這個那個的,不喜歡剛上學時同學間對他這個不是關姓的隱隱地排擠孤立,不喜歡父親為了交好這些村人賣人情地一年又一年免費給人寫春聯,不喜歡………
對這個村子,他實在有太多太多的不喜歡。
他內心裡一直藏著個從來都沒跟任何人說過的想法,那就是將來有一天,他一定要離開這個村子,然後把父母家人都一起接走,再也不必回來。從此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