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相伴。眾人聽她先前稱呼一聲“內人”,雖然司空趙夫人的夫君是那位從來不帶面紗的丟人顯眼貨,但“內人”一語,籠而統之範圍十分之廣,除了正派的夫君,既有可能是他出身高貴的側夫,也有可能的新正得勢的內寵。於是便不敢十分起鬨,強要她召伎,含糊過去了事。
傅鐵衣瞥了趙瑟一眼。即使隔著厚厚的面紗,趙瑟也立即就感受到了其中的嘲笑。於是趙瑟便來了個先聲奪人,湊到傅鐵衣耳邊輕聲道:“怎麼,你也要召校書郎相伴啊?”然後又來了個倒打一耙,“你看我都只陪你,你竟然還敢想著勾搭男伎?罰你給我親一口!”她邊說,邊以手指輕輕挑開傅鐵衣面紗一角,飛快的在他耳下輕輕一吻。
傅鐵衣的臉騰得就發燙了。可憐他活了這幾十年,什麼艱難困苦的局面都經歷遍了,到今天終於嚐了一把被心愛女人偷吻的滋味。登時潰不成軍,連手腳帶頭腦一起僵住。成功被趙瑟倒打了一杷,無力反攻倒算。
就在此時,廳外大聲傳報:“卞校書到了。”
傅鐵衣趁此機會轉開頭,趙瑟也坐正身體,兩人目光隨著眾人一起射向外面。只見一個通身白裘的秀頎男子懷抱琵琶跨進畫舫。站定之後衝著上首略彎了彎腰算作行禮:“奴卞氏見過諸位大人。“
他的聲音的確好聽,在傅鐵衣的印象裡,能略勝他一籌的,只有當年的元元。
趙瑟暗中向傅鐵衣道:“他就是巴蜀方面派到金陵的密探。”
傅鐵衣愕然轉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趙瑟道:“你難道是要……”
趙瑟伸手止住了他的話,神秘一笑道:“馬上要有一場好戲開演,先看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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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這樣一說,傅鐵衣只好暫且按捺下心思,隨著趙瑟的目光專心去看廳中央長身玉立的卞校書。
此時座上風流自詡的男男女女和一班校書郎都在起鬨,亂哄哄地說卞校書姍姍來遲,一定要罰酒並且罰唱。其中,又以長沙夫人家的小公子行止最為荒唐,竟然指揮隨行小廝揀出最大號地巨觴,滿滿的倒了酒,捧著逼到卞校書的臉前。
卞校書倒是蠻有豪氣,目光在那小公子的臉上一瞥,便將懷中琵琶交到左手,右手接過酒來。他單手拿著巨觴,一仰頭,便“咕咚咚”將那酒不停氣地灌了下去。直灌了十幾口,巨觴方才見底。卞校書喝完一抹嘴,將酒殤遞給身畔小童,就勢一個旋身,便將身上雪白的狐裘給脫了下來,露出裡面火紅的袍子,似一朵兒天邊的火燒雲,襯著雪白麵孔上緩緩浮起的粉熱酒意,格外合人心意。他旋身之後,緊接著一個滑步,在繡墩上坐下,翹起一腿支著琵琶,右手用力一劃琵琶弦,開聲唱道:“橫白玉八根柱倒,墮紅泥半堵牆高,碎琉璃瓦片多,爛翡翠窗欞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宮門一路蒿,住幾個乞兒餓殍……”登時贏得滿堂喝彩。
他唱得這一段,乃是近來江南各處極風靡的一支曲子《延門秋》。曲子以一位士族公子的口吻,採用自述經歷的方式,敘述了葉十一收復長安後如何窮奢極欲,□宮廷,毒害先帝,大殺忠良等等一整套故事。其場景之描摹極是細緻入微,恍若親見。比如說怎麼吃一頓飯要幾千的金銀哪;怎麼一件衣服光要寶石就鑲了幾斤哪;怎麼面首情人三千,男男女女都生龍活虎的進去,只剩藥渣的出來哪;怎麼貪得無厭,弄權舞弊哪。怎麼十大酷刑,花樣翻新,虐殺忠臣哪;怎麼權慾薰心,謀朝篡位,給皇帝老婆下毒哪,等等等等。
總而言之,就是將長安描繪成了人間地獄,將大明宮描繪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洞。至於葉十一本人,則活生生被搞成一副歷代妖后所通用的貌美如花、心如蛇蠍的標準化形象。而其曲調綺麗,辭藻又極其華美,極盡渲染誇張之能事,極對江南士庶文人的胃口,一經問世就廣為傳唱,立即風靡江南各地。如今,這曲子由秦淮河上著名的卞校書唱來,更是一詠三嘆,別有一番催人心肝的威力。
傅鐵衣耳聽唱詞,不由歪過頭去看趙瑟。卻見她臉上毫無異色,碰到唱得格外紮實的一節,還要跟著眾人一起拍掌叫好。於是心念連轉之下,輕聲道:“曲倒是個好曲……”
“自然是好曲了,”趙瑟接過話來道,“這可是陸子周作的曲子……子周不彈此調久矣,而今隔了十年,重新提筆,那是何等的石破驚天,威力無窮。”然後她笑笑道:“只是實在不夠厚道啊……反正也是個編,怎麼就不能編出點兒新花樣呢?再怎麼說大夥兒都是熟人嘛!”
傅鐵衣目瞪口呆,半響才有些惱怒似地道:“你還有心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