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這裡。她特別地想流淚,喧騰的熱氣不停地從身體裡向外膨脹,幾乎使她有浮上房頂的錯覺。年久失修竹床因為她微小的動作發出“吱嘎”的聲響。
陸子周被她吵醒了,從油燈上抬起頭,看向她,然後是如釋重負的微笑。“終於醒了……”他說著站起來,用他冰涼的手指去摸他的額頭,然後似乎並不大滿意地皺了皺眉,說了很長一段話。在她混沌宛如一桶漿糊的意識裡,那些字句飛快的掠過,她隱約得知自己發了高燒,並且似乎可能竟然已經昏睡了有五六天之久……
他給她倒了一杯水,喂她喝完。她覺得身體裡清涼了許多,想要和他說話,他卻放下杯子,轉身要離開了。或許是因為生病和虛弱的原因,這一刻,她竟然幹了一件讓她現在想起來都要發窘的事情。她竟然像一個小姑娘似地伸出手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腕,用她啞掉的聲音說道:“子周,你不要走。”那聲音,再配上發燒紅通通的眼睛,事後想來真是恨不得一頭扎進糞坑裡……
想到這裡,元元不禁笑出聲來。她抬起手臂,準備舒展一下筋骨,結果右肩上的傷口扯得她一咧嘴,終於使得這個伸展運動成為小小幅度的懶腰。“去他的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們可是鋼筋鐵骨的年輕人!”她哼哼著很多年前的粗俗調子,一抬腿跳下床。
梳洗疊被穿衣服,早晨的需要忙碌的事情總是這些。元元用一根紅綢帶將自己的長髮在腦後捆成一束——無論從動作和形式上看,那都更像是在捆蚊帳,事實上,她扎頭髮用的那條紅綢帶以前本來就是捆蚊帳的。當然,這絕不意味元元已經喪失了作為一個女人基本的審美與自我美化的能力。而是現在這種情況下,一來沒有比蚊帳帶更適合利用的東西,二來嘛……她受傷的右手也不能扎出什麼比現有水平更高的髮型了。傷筋動骨一百天,無論元元怎麼宣稱她是鋼筋鐵骨的年輕人,那樣重的刀傷只兩三個月也是不可能復原的,或者永遠都不會好也有可能……
元元捆好了她的頭髮,“唰”地一聲將窗戶推得大開,清新的草香味立即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竹舍之外,籬笆牆圍出一個小小的院子。喇叭花繞著籬笆神氣活現地吹出紫蘭白粉的花朵來。籬笆牆裡,竹舍之前是一株開得枝繁葉茂的桑樹,樹下一張竹桌,幾把竹椅。陸子周收了幾個小小的蒙童,平日裡就在這裡教書。隔著籬笆院門,是一個水缸。水缸旁邊,砌土壘灶,是他們命運多舛的廚房。至於怎麼個命運多舛法,這個不說也罷。竹舍之後,東邊一塊菜畦,種三五畦小菜,西面一處花田,栽數十株牡丹芍藥林蘭夢蕊之類。小菜一律沒精打采的蔫著黃綠黃綠的葉子,花兒們倒是一個個的倍兒精神。由此可見,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一點兒錯沒有,指望陸子周種菜不如指望他賣花。當然,元元也沒有什麼立場指責陸子周罷了。根據青菜的長勢看來,她也不會種。並且陸子周至少還會種花,而她是連花都會種死的人——花也是很有用的東西。
元元出門,用沒受傷的左手拎了幾桶水倒進水缸。直起腰來,就見村子裡的樵夫方家大郎挑著兩大捆柴從山上下來。走到籬笆院外,他放下擔子,卸下一捆木柴,直起腰來用衣襬扇著風道:“元先生,早哇,給您家的柴。”
元元笑著道謝。方家大郎便接著道:“這不端午節麼,我家娘子使我打完了柴順道向先生討幾朵花,給閨女過節帶。”
“大郎自己進來選吧。”元元道。
“陸先生不在啊?釣魚去了?” 方家大郎惦著掂著腳尖向內張望一陣,到底和元元隔著籬笆牆站了,用手指點著花圃道:“不麻煩了,先生幫我遞過就是了,就那株。”方大郎選的是一株黃|色的梔子,元元將它連根挖出來那個小瓦盆裝上遞了出去。方大郎接了,道過謝,挑起柴走了。
元元剛收拾了木柴,隔壁林大娘挎著個小竹籃,一推院門進來了。一進門便大著嗓門道:“元大姐,起來了?呦,劈柴火呢!這節下的,幹什麼粗活兒,放著等男人來麼!”
元元道:“沒有,剛方家大郎送來的。說拿幾隻梔子給姑娘戴。”
林大娘撇了撇嘴道:“他家姑娘,臉大得像個盆,眉毛像掃帚,有什麼可了不起的?行,不說了。明兒就端午了,粽子葉洗了麼,江米泡了麼?艾葉有沒有?五彩絲線準備了麼?”
元元站在那兒,開始發愣。
林大娘哼了一聲,斜著眼道:“就知道沒有!會讀書識字有什麼用啊?早給你們準備好了。”林大娘笑呵呵地一掀籃子布,拎出一串粽子:“諾,拿去。”
元元忙道謝接過。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