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此日久,恐林老爺懸念,故欲拜辭。”孔氏道:“粗茶淡飯,侄兒體得嗔嫌要去。況小管之說,未知真假,賢侄稍停數日,見一個分曉,你也去得放心。”杜伏威道:“嬸孃恁地說時,小侄再留數日。”夫妻二人,歡天喜地款待著他。杜伏威自去合那祖師救飢丹和神仙充腹丸。
再說管呵脬等至黃昏,不見杜應元覆話,心裡暗想:“這廝不來見我,正好放心行事,今番怪我不得!”當晚寫成狀子,筆削了出門人戶的字眼,次日黎明,扮做桑參將管家,投文隊裡進去,遞了狀詞並帖子。這岐陽郡太守,覆姓諸葛,名敬,字秉恭,為官清正,立性廉明。當下見了帖子狀詞,使喚管賢士上前問道:“你家主好沒來由!自己兒子賭錢,不能訓誨,反告他人騙誘。若市到賭博情由,連你家公子也脫不去了。”管賢士稟道:“小的家主,平素並無隻字人公門,今值不得已事,於讀爺爺。公子素習儒業,足不出門。今春偶遭惡鄰杜應元,收一來歷不明之人,假稱親侄,兇頑狡猾,又嫖又賭,善語能言,奸詐百出,賺誘我家公子飲酒嫖要,次後引入賭場。叔侄二人妝成圈套,設席騙公子飲酒,一夜之中,騙去金銀五百兩。家主盤庫賞軍,庫中錢糧卻沒了一千餘兩。局賭之物,即系朝廷錢糧,不得不告。伏乞爺臺作主。”太守笑道:“若說是庫中錢糧,為何被公子竊出賭博?是你家老爺不謹了。狀子暫準,待後審實,再行議擬。”管賢士叩頭而出。昔人有《唆訟賦》一篇,以著其惡。賦曰:
世道衰而爭端起,刁風盛而訟師出。橫虎狼之心懸溝壑之慾。最怕太
平,惟喜多事。靠利口為活計,不因而農;倚刀筆作生涯,無本而殖。媒
孽禍端,妄相告汗;聯聚朋黨,互計舞文。閥閱婚姻,一交構遂違秦晉之
好;公平田地,才調弄便興鼠雀之詞。搬鬥兩下相爭,捏證打傷人命,離
間同胞失好,虛裝罷佔傢俬。寫呈講價,做狀索錢,碎紙稿以滅其蹤,洗
牌字而誤其跡。價高者,推敲百般,惟求聳動乎官府;價輕者,一味平淡,
那管埋沒了事情。顛倒是非,飛片紙能喪數人之命;變亂黑白,造一言可
破千金之家。撈得浮浪屍首,奇貨可居;緝著詭寄田糧,詐袋在此。結識
得成招大盜,囑他攀扯冤家;畜養個久病老兒,攙渠跌詐富室。設使對理,
則硬幫見證而將無作有;或令講和,則抵銀首飾面弄假為真。律條當堂可
陳,法令隨口而出。茶罷聞言,即鼓掌而歡笑曰:老翁高見,甚妙甚妙!
吾輩真個不及。酒闌定計,乃側首而沉吟曰:“學生愚意,這等這等,執
事以為何如?以院司為衣缽,陸地生波;藉府縣為囗媒,青天掣電。朝來
利在於趙,乃附趙以斃錢;晚上利在於錢,復向錢以傾趙。又能飠舌李客
之言,送於張氏之耳;復探張氏之說,悅乎李客之心。剛強輩圖決勝,則
進囑託之謀;愚弱者欲苟安,則獻買和之策。乘打點市恩皂快,趁請託結
好史書。儻幸勝則曰:非人力不至於此。儻問輸則曰:使神通其如命何。
或造不根謗帖,以為中傷之階;或捏無影訪單,以賈滔天之禍。彼則踞華
屋,被文衣,猶懷虎視之心;孰敢批龍鱗,撩虎鬚,聲彼通天之惡?故欲
興仁俗,教唆之律宜嚴;冀挽頹風,珥筆之奸當殺。管呵脬徑奔桑參將衙內,見了桑皮筋聲喏道:“大相公賀喜!狀詞已準,準備見官對理。”將狀抄與桑皮筋看了。桑皮筋大喜,留管呵脬書房裡酒飯,取銀十兩,遞與管賢士道:“煩兄衙門使費,如少再來取罷。對理之詞,臨期還乞指點,千萬用心莫誤。”管賢士道:“一應使費,衙門上下,都是小人承管,對詞亦是不難。只有一件,令尊大人處,公子宜早講明,作速見官斷送那廝,不可停留長智。”桑皮筋道:“多承指教。”管呵脬得了銀子,作別去了。
晚上,桑皮筋對父親說知此事,求父作主。桑從德大怒道:“畜生不腦心經史,暗行賭博,效下流所為,又生事告人,大膽來對我說,可惱可恨。咄!”桑皮筋見父親盛怒,不敢多言。折轉身望內房裡就走,見母親白氏,細說前因:“今已告成,父親又不肯管,儻若訟事輸了,被人恥笑,只索往水中一跳,倒也乾淨,免得露醜。”白氏心中憂慮,對桑參將道:“我和你夫妻二人,只有一子,雖是不肖,豈忍坐視?見官時受些叱辱,不惟我與你失了體面,儻畜生做些不測之事出來,那時悔之無及。”